第五十二章 小年
返回朱雀司的路上。
“不是，为什么我们非得跟你们回来走一趟？”三愿走在一行朱雀司妖捕中间，皮笑肉不笑道。
琉珂头都未回，一本正经道：“不是别人，怎么说也是和羽瑾城交了手，最近四部镇妖府司不正在查这些事吗？这么大的事，还是回去备个案画个押比较好。”
三愿瞪着他的后脑勺：“那为什么只有我和羽阙，昨夜里的事那老鲨鱼也有份儿，为什么他就随随便便回答了几句话就回家了？”
“东海之主莫虚怀，”琉珂感受到了她不善的目光，死撑着不回头，理不直气也壮地答道，“怎么说也是水里的老大，就算是我们老大亲自来了也得给几分面子，我哪儿有那能耐，能将他拘回来？”
“哦——”三愿半合了双目，语带讥讽，“你们朱雀司也是看人下菜呐。”
琉珂轻咳一声。
看琉珂被三愿欺负得差不多了，羽阙见好就收冲三愿笑道：“罢了，也别为难人家了。”继而几步走到琉珂身边，笑意和善：“兄弟，你看我们也都受了这么重的伤，到了镇妖府司配合你们调查过后，可否给个落脚之地休养一番？”
“那是自然，”琉珂忙转眼望着羽阙，从善如流道，“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放心，待会儿定会有朱雀司的医官好生安顿二位。”
“谢了。”羽阙朗声道，接着回头冲三愿挤眼一笑。
三愿漠然地看着他。
羽阙不甚在意地回过头去，废话，三愿还受着伤，第一时间找个地方修养才是最重要的，再说了，民间的大夫哪儿比得上朝廷配给镇妖府司的医官呢？
到了朱雀司滨州分设的镇妖府司，羽阙打发三愿去疗伤休息，自己配合琉珂将该走的流程过了一遍，闲聊中打听到，就如戚哲在信中说的那样，四部镇妖府司自那之后一直在追查长荷和羽瑾城，只是收获甚微；羽阙将镇灵戟的消息经由戚哲传至镇妖府司之后，众人警惕性更甚，总指挥使们在自己辖区内的巡逻流动也频繁了起来，近日，朱雀司指挥使俞青晨便驻扎在这滨州的朱雀司内，滨州也不甚太平，俞青晨昨日外出处理事端，翌日清晨方归，这才刚歇下，甚至还不知道羽阙他们的事。
听罢，羽阙内心慨然，这漏夜奔波不得安眠的人还真不少。
“琉珂，你知道百妖塚吗？”回房前，羽阙忽而转头问了句。
“知道啊，怎么了？”琉珂不明所以。
“知道就好办了，”羽阙转过身来一手搭着他的肩膀，“据莫虚怀所说，长荷当年似乎找过百妖塚，你有空的时候，可以稍微留意一下这种地方。”
琉珂：“…….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你又没问我，”羽阙坦然道，“况且那老鲨鱼说的话谁也不知道真假，长荷找块墓地做什么？没道理啊。”
琉珂若有所思点着头：“说的是啊。”
“对吧，”羽阙拍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经，“知道你们忙，这种事不用太过费心，有所发现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一个闲人，帮你们跑跑腿实地勘察一下。”
“好说。”琉珂应道。
打发走了琉珂和医官，羽阙躺在朱雀司客房的床上，却莫名地没什么睡意，辗转半晌，他坐起身，伸手拂过额前的碎发，转头虚目望着窗外，静坐良久。
他骗了琉珂，长荷找百妖塚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事，囤积妖力的地方易生事端，再加上镇灵戟，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只是前两次对长荷的追捕都扑了空，在弄清楚镇妖府司内部是不是有问题之前，有些情报不能大张旗鼓地透出去。
思量半晌，羽阙翻身下床，来到案前铺纸研墨，将近日事情的进展事无巨细悉数写了下来，待笔墨晾干，整理封装放入衣袋，推门离去。
不管怎么说，这些事还是要先知会戚哲一声，其他的交给他作决断便好，毕竟四部镇妖府司内部哪些人信得过，戚哲比自己更加清楚。
将信送出去之后，羽阙才回房歇下了。
爆竹声响，羽阙猝然惊醒，猛得坐起身来，窗外天色擦黑，正巧一把烟火升入空中，在夕阳的将尽余晖中绽放开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刚刚醒来的羽阙被这一通声响炸得有点懵，他望着绯色的天空愣了半晌，又收回视线望着窗外不甚熟悉的朱雀司，竟莫名生出了丝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来。
朱雀司人事繁忙，也没人顾得上他们，自己这一觉醒来竟已是暮时。
一点白色划过窗前悠然落下，羽阙抬头，细碎的雪花悠然而至，又是一阵爆竹声传来，他恍然睁大了眼睛，对了，今日是小年，差点一觉就把这小年的日子睡过去了。
羽阙叩开三愿房门的时候，死撑着不愿意醒来的猫妖正拿枕头严严实实捂着自己耳朵，努力地想多睡一会儿。
羽阙哑然失笑，迈步进来，三愿听得出他的脚步声，却丝毫没有兴致回头问问他有什么事；羽阙见她不理自己，眯眼笑了：“三愿，这么吵就别睡了。”
三愿不应声。
羽阙走到床边站定，三愿紧闭着眼蜷在床上，将头缩进枕头里，被子没捂严实的地方露出截雪白的后颈，羽阙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微凉的手指猛然覆在三愿的后颈上。
三愿一个激灵坐起身，满目杀意地望着羽阙。
羽阙笑出声来。
三愿摩挲着自己的利爪，阴恻恻道：“给我管理一下你的表情。”
羽阙止住笑，好言道：“别光顾着睡觉，走，出去吃些东西。”
“你饿吗？我不饿。”三愿漠然望着他。
“三愿，今日是小年。”
三愿微怔：“这就……小年了？”
羽阙忽而生出了些许愧疚来，这段日子，三愿随自己连日奔波，一天天的只操心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日子都过忘了。
他伸出手，笑笑：“来，变成猫，你继续睡，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罢了，”三愿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还是走走吧，变成猫能吃的东西可太少了。”
夜幕将至，华灯初上，二人并肩走在滨州街头，街边火红的灯笼一盏一盏地晃过，卖簪子的姑娘招呼着二人：“小郎君，佳节将至，给娘子买个簪子吧！”
三愿神色微妙地望过去，羽阙抿唇一笑，也不多说什么，直接默认了，拉着三愿便朝摊前走去。
三愿打眼扫了遍摊前镶金带银、缀着玉石翡翠的簪子，不大合心意道：“花里胡哨。”
卖簪子的姑娘闻言便笑着道：“小娘子年纪轻轻貌若天仙，就应该配些活泼靓丽的饰物。”这活说得三愿颇有些受宠若惊，她惯以男子身份示人，被夸俊俏的倒是不少，却是头一次被当面夸成貌若天仙。
听罢，三愿下意识便摆出了面对漂亮姑娘时惯有的斯文败类一般的笑，没办法，这就是她对姑娘表达友善的方式。
卖簪子的姑娘推荐了好几个样式，都被三愿笑着婉拒；直到羽阙拿过来一个，递给她笑道：“这个如何？感觉应该会是你喜欢的。”
说来奇怪，本来平平无奇的簪子，被羽阙拿起来看了看，又经由他的手递到自己面前，莫名就变得格外顺眼。
于是三愿不甚在意地一点头：“就这个吧。”
姑娘笑吟吟地接过银钱道：“小郎君眼光真不错，小娘子配这个簪子可好看了。”说着又转眼望向正把玩着簪子的三愿，殷切道，“送了簪子就是结发夫妻了，二位可要恩恩爱爱长长久久哦。”
三愿一哽，这话说得……她总觉得是不是得解释点什么，但又不知道有什么可解释的，她下意识斜睨了羽阙一眼，后者满脸笑意同姑娘寒暄着，心安理得地接受祝福。
就这么不清不楚的……三愿内心默默骂了句混蛋，末了又不知道有什么可骂的。
离开了摊子，羽阙四处张望着找吃饭的地方，三愿低头侍弄着手中的簪子，状似无意道：“刚那卖簪子的姑娘……”
“嗯？”羽阙转头望着她。
三愿抬头，对上羽阙的视线，洋溢着灯火的街道中，羽阙笑望着自己，眼神中浸着一抹隐隐压抑着的期翼，三愿抿了抿唇：“那姑娘……”
羽阙静静等着她说下去。
三愿几乎要把那脆弱的木簪捏断了，却怎么也问不出口，最后生生憋出来一句：“那姑娘模样真好看。”
羽阙：“……”
他笑了笑：“你又只顾着看姑娘。”言罢回过头去，趁三愿没看自己轻轻出了口气，方才他手心几乎沁出层薄汗，他努力端着副风轻云淡的脸，内心期颐着三愿能将话问出来，他一定顺着三愿的话将一切表露清楚。
可三愿不说，他便不知道如何提及。
说来奇怪，他能在一开始拿禧刀开玩笑嘴上占占便宜，也能在后来得知三愿为自己取暖之后调戏一下这猫妖，更是能在取了珊瑚石之后戏笑说娘子那句不算诓人，可是真得想正儿八经地将事情说清楚时，又不知该怎么做。
大抵这种事，越是正式越不知道如何开口。
太难了，比扮成女装坐在戚哲身上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