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远开始了车轱辘大战：“母亲年纪也大了，睦元堂那边，你多去看顾点，母亲就你我两个儿子，我是不中用的，你也该收收性子，府里的事，你也多操些心吧……”
这些话顾老大说得多了，顺嘴就是一大通，顾五听得嘴角直抽：“顾老大是傻了还是真被蒙在鼓里呢？这话也说得出口？这府里的天早就变了，如今在府里头，老二说的话，怕是比老爷子的话都要作数，顾老二再是失母的庶出，在老爷子眼里，一样都是亲儿子。”
他强忍下抖腿的冲动，只把腰板了板，心里暗暗后悔这一趟来得不值。
明淑坐在一旁，趁着端着茶杯喝茶的遮掩，偷瞧了顾清远几眼，只见那久病的顾清远，瘦削的脸颊一片青白色，肌肤毛发皆显干枯，声音也虚弱无力，心里只把主意转了又转。
目光转到正襟危坐的顾五身上，明淑心里不禁一阵冷笑：“扮出这副人模样，又是装给谁看？”瞟一眼陪坐一旁的念华，心里一动，竟有些泛酸。
顾清远正好扯到了顾清华要去东陵书院的事：“老六也是个不懂事的，这会子竟还要走，母亲还巴巴地替他结了这门好亲，不过是想着能借他丈人一点力……”
顾五最恨听这个，顾清远这话把他对自个亲娘的怨气给勾了出来，自怜自艾之心顿起，刺得他再也装不下去了，当即冷哼一声：“哼！大哥你这话说得，好象母亲是靠着儿子娶媳妇，就指着借儿子丈人家的势似的……”
明淑深觉此话在顾清远病榻前说大为不妥，可惜顾五嘴快，且也没个眼色，她根本拦不住。
顾清远听了，顿时气得五脏六腑都挪了位，觉得自己一片好心被误会成了驴肝肺，兄长的威严扫了地，又深恨顾五言语轻浮，带累了母亲，恨不得将床边的痰孟捞起来扣他面门上。
念华也坐不住了，顾五这话在她看来并未有大的出格，但她那病弱的夫君心胸之窄，实在是非常人能及。象顾清远这种久病着的富贵闲人，宽心顺气的话都听不完呢，那里能听得顾五那堆夹枪带棍的？
屋里就热闹了起来。顾清远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对顾五的指责声，顾五不满的嘟啷反驳声，五奶奶存心压过顾五爷的劝慰声，夹杂着丫头婆子来回穿梭的脚步声，差点将房顶揭翻。
避在门外的罗湘玉，一听到顾清远的咳嗽声，就忍不住往里迈步，屋里刚乱的时候，她已经几步走到顾清远的床前，不管不顾地把顾清远的身子抱进了怀里，一边熟练地捏了个空心掌帮顾清远拍打后背，一边哭着责问了出来：“五爷不是来探望我们大爷的吗？怎么又惹得大爷伤心了呢？大爷还在病中呢，这几次三番的，怎么受得住啊？”
罗湘玉是想明白了，不管她怎么谦卑忍让，混不吝的纨绔顾五也不会对她客气，豁出去借此一问，就是要责怪顾五对顾清远的冲撞无礼，也是向明淑和念华解释了，为什么她要安排人拦着顾五。
顾五本来打定了主意，要与长于后宅妇人之手，见识浅薄的兄长一论高低的，奈何自己还没摆开阵势，对方却偃旗息鼓了，心里很是鄙夷顾清远一辩不过他，就死命咳嗽的作派。正有气没地儿出呢，见罗湘玉还敢跳出来挑衅，立刻又斗志昂扬了。
“哎，你个奴才胚子！爷还没跟你算前面的帐呢，还敢跳出来找死！”顾五双眼一瞪，抬手就要撸袖子，立刻从翩翩公子变成了市井莽夫。
顾清远虽咳得喘不过气来，心里却警醒得紧。他知道罗湘玉不管对上何人何事，必定是要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着自己的；自家兄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又无缘无故地瞧不上湘玉。他就提防着顾五对罗湘玉不利。
眼见顾五要抬手，他气急得眼前一阵发黑，拼尽力气伸手把罗湘玉护在了身后，怒喝道：“你敢！”又扭头找念华，骂道：“你是个死的吗？还不快……咳咳……”
念华刚打发了人赶紧出去请大夫，听得顾清远的骂声，顾不得瞧一眼床前做生死相依状的两个人，只急切地帮着明淑拦顾五：“五爷！大爷还病着呢，亲哥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明淑见势抱住了顾五的一条胳膊：“我的爷，你今儿这是怎么了?”她替顾五掩饰道：“都是妾身的不是，先前不该跟我们爷说那些气话，惹得爷心里不痛快了，”明淑示意香樟，赶紧招呼人上前拉住顾五，还得向顾五陪笑：“妾身跟您陪不是，爷有气只管往妾身身上撒，咱们先回去，别让大哥大嫂笑话！”
几个机灵的仆妇一拥而上，将顾五拦了，念华也顾不得叔嫂有别，和明淑一起，想要把顾五劝出去。
顾五在念华面前，到底还顾着几分颜面。他压住性子，强忍了怒气：“得罪了，大嫂，改日清珩再来陪不是！” 马马虎虎一拱手，狗撵似的大步走了，身后丢下几句囫囵话：“大哥跟个娘们似的是听不懂好赖话！爷还就不说了”。
明淑强笑了一笑，匆匆一福，也紧跟了出去。
一时间，除了顾清远的咳嗽声，屋里倒没有别的声了。
常给顾清远瞧病的李老大夫被请了来。李老大夫是李鹤轩的伯父，年事颐高，等闲不上门探诊。
李老大夫到了后，给顾清远把了脉，看了他的舌苔，翻了他的眼睑，就要出去开药方。罗湘玉红着眼圈跟了出去，追问顾清远的情况，老大夫见是一个姨娘，半眯着眼摸着胡子开始之乎者也，“大爷的病是为脾胃虚弱，湿气内蕴所致，脾肾阳虚，邪去而正气伤……”只把罗湘玉听了个稀里糊涂，急得直想纠掉他的胡子。
念华在旁边也听得气急，走近来匆匆施了一礼，打断了老大夫掉书袋，“敢问老先生，我家夫君如今到底如何了？”
老大夫睁开了眼，谨慎了几分：“大奶奶，大爷久病已是伤了根本，如今邪去而正气伤，小病必重啊。”“邪去正气伤，小病必重，重病必死？”念华放低了声音，立即接口追问。
“大奶奶！”尽管罗湘玉私下曾无数次想过，但听到念华如此直白地提起“死”，还是煞白了脸。
念华并不理她，定定盯住了李老大夫，“老先生您跟我们说实话吧，也让我们心里有个数。”李老大夫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还是头一回被妇人如此盯住追问，惊愕之余忘了接着掉书袋：“我来问你，最近大爷醒来是否口渴，？还乏力嗜睡？”
“正是，”罗湘玉抢着答了，在照顾顾清远这事儿上，谁也没她有发言权。
“那就是了。”李老大夫拈着胡子点了点头，“老夫原给大爷用的是桃核承气汤，此乃医圣传下来的良方，专为除瘀血与邪热 结滞于下焦 之蓄血证而设，每日三剂，量倍于常。”李老大夫又摇摇头，“如今，竟不对症了。”
罗湘玉身子摇晃了一下，眼泪倾泄而出，“我苦命的爷啊……”春燕见她伤心得摇摇欲坠，流着泪忙扶住了她。
“重病必死”！念华喃喃低语，她不愿也不敢放弃，不甘心地问道：“老先生，若是每天用肉羹一类好克化的东西给大爷吃，好好养他的胃气，古人不是说：胃气足则正气足吗？等我们爷正气足了老先生再来攻邪……”
李老大夫苦笑着再次摇摇头，心里想着这位大奶奶怕是熬磨疯了，竟是这般的胡乱猜测。如此重症，要是能靠吃食来养胃气就能向好的话，那天下也没有什么绝症了。
送走了李老大夫，顾清远喝了药，又昏睡过去了。待他睡熟，念华恹恹地从床前站起来，想要到院子里走动走动，她已经衣不解带的守了顾清远两日了。
从顾五闹脾气，气坏顾清远后，罗湘玉擦干了眼泪，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净身、喂药都不假他人之手。念华见不得别人都在忙碌，自己干坐着不动，就主动出言把煎药，熬汤的活儿要了过来，每日都要往小厨房跑上好几趟。
顾清远只要是醒过来，总要问她在不在，她不敢离开；还有罗湘玉，跟谁赌气似的，凡事亲力亲为，她这个为照顾顾清远才娶回来的娘子更是不好走远，尽管顾清远身边的事，念华几乎都插不上手，但是也不得回房休息。
走至房门口，念华示意守门的丫头掀起帘子来。她刚跨过门槛，一股清冽之气扑面而来，疲态顿扫。
顾清远房里终年都有一股苦涩的药味，烧得暖哄哄的房间又是门窗紧闭，时间一长，让人头昏脑涨。
念华刚要迈下台阶，想要活动活动僵硬的肩臂，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女声：“奶奶这是要回去了？大夫都还没放出府，奶奶怎么能自顾自走开了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