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华闻声，知道是罗湘玉误会了，有些气恼，还得忍耐着解释道：“我只是下来走动走动，并没有回去的意思。”
自从这回顾五来闹了一场后，罗湘玉阴沉了不少，除了尽心守护顾清远，脾气越来越古怪刁钻，几个在屋里侍候的大丫头都挨了她的骂。
听了念华的解释，罗湘玉并没多话，只转头骂看门的丫头：“大爷受不得风，你这又是开门又是掀帘的，安的是什么心？大爷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别以为自己个还能跟原来一般似的吃香喝辣，指不定给你们打发到哪里去，”她呸了一口，转身回了里屋，边走还边絮絮叨叨：“有大爷在，才有咱们这个康平院在，大爷不在了，你当谁能落着好！？”
念华站在台阶上，上去不是，下去也不是。她知道罗湘玉连日不眠不休的，煎熬得人难免暴躁。自夫人失势被封了院子，他们这个康平院就没人上心了，不过是循例供着吃喝用度，说不定那些人就等着顾清远一蹬腿，一撒手，就当这府里没有过这个人。她也是看透了。
且不说罗湘玉跟顾清远多年的情份，只顾清远不在了，她会被撵出去守墓，还是随意打发一点钱财回娘家都不知道，不管何种的情形，日子都不会好过。
念华理解归理解，可她不是圣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是顾清远明媒正娶的正妻，却被一个姨娘妾室喝斥一般的指桑骂槐，她恨自己软弱怕事，不敢当即喝骂回去。但是她又能怎么办呢？真的去和一个姨娘作口舌之争？她手里没权没钱，人脉也不如罗湘玉，真是闹起来，还会被说成是自甘下贱。
念华是一口恶气堵在胸口，憋得她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她转身往院外大步走去，一时间什么都不想去顾及，只想快快逃离这个憋闷压抑的地方。
一路疾行，不知不觉来到梅林。梅花已经过了最繁盛的花期，有些凋零的凄凉。念华停下脚步，不自主伸手抚上枝上的残花，顾清远病重以后，她一直不敢想象她的将来。这种曾经在玩笑中向往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经历起来竟是如此的可怕，那是用自由和尊严换来的。
想起前日遇到李鹤轩，在他向她交待顾清远的药方时，他语气中的同情和怜悯，刺得念华心都痛了。
念华环抱着梅树，只觉得身心俱惫，她顺着树干缓缓地蹲下去，眼泪又急又快地流了出来。竟管知道此刻梅园里并没有别人，念华还是哭不出声来，自打她穿到这个不公正的世界，连哭，她都不敢放声。
流泪流得头晕脑胀之际，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有一高一矮两个婆子拖着个大竹筐慢慢走近了。
她俩边走边说着些闲话。高婆子东一句西一句地咒骂着：“那天杀的贼婆子心眼比针鼻还小，不过是年前天寒时多喝了她一口酒，竟被念叨到今日！”矮婆子随声附和：“可不是嘛，就兴她吃喝别人的！六爷成亲那会，上头赏下来的糕饼，她就比咱们多吃了两只。”
“说起上头那些个主子，你可听说了？”高婆子一脸的神秘的问，矮婆子心领神会地接道：“老姐姐，这可是真的？昨日我就听上夜的老徐她们说了，你说这大奶奶怎么敢跟五爷?”
“嗨，大爷是个病秧子，在榻上怕是翻身都难，大奶奶正是青春好年纪，”高婆子腾出一只手来掩口笑，“五爷素来是个风流的，模样也俊，有哪个姐儿不爱俏呢？”
后院的婆子们生活苦闷无聊，最爱八卦男女之事，矮婆子兴奋了起来：“可不是这话吗？府里现下也没有个正经管事儿的人，两个年轻主子，年龄相貌又相当，那也难怪!唉，我听说，他俩私会的时候，被五奶奶抓了个正着，都闹到大爷跟前去了……”
念华脑子“轰”的一声，犹如大晴天里被雷霹了一般。对女子造这样的谣，这不是要人命吗？她想揪住她们责骂她们，追究谣言的来源，可她又怎么解释自己独自一人躲在梅树下花丛中呢？心里转了千万个念头，终究还是腿一软，坐在了地上，眼看着那一高一矮的两个婆子远去了。
念华颓然跪坐着，她已经从最初的惊愕中清醒了过来，她开始害怕，这是要人命的谣言，就算最后查清楚了自家的清白，自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的。
但凡是传男女有私情的，女子受的责难总是要多得多，世人对女子的严苛不公，历来就有，不是从她开始，也不会由她结束。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她还疑惑着，那只是一个因误会而来的谣言？还是别有用心的人苦心积虑编造出来的？如若是后者，念华害怕得哆嗦起来，如是后者，她就在劫难逃了。
她是肖氏的长媳，顾五是肖氏的幼子，他们俩个不管出个什么事，肖氏都必会被打脸，不管心高气傲的肖氏能不能受得住，顾清远肯定是受不住的，顾清远受不住了，肖氏遭的打击更大，肖氏越难受，那个制谣传谣的人才越发高兴。
这事不能让顾清远知道！念华也见不到肖氏了，她不知道该找谁去商量讨主意，直觉告诉她可以拉罗湘玉当个同盟军，罗湘玉是这个世上除了肖氏，最不愿顾清远有事的人，不，她比肖氏更加不愿意顾清远受到任何伤害。
可怎么向为妾的罗湘玉开口呢？念华又犹豫起来，脸面上实在是不好看。但面子有命重要吗？念华深吸一口气，扶着树干的手狠狠地挠着树皮。她暗暗痛恨这样的自己，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连她自己都看不上分毫。
“奶奶，大奶奶……”不知道过了多久，春绿抱了件外袄寻来了，又不敢大声叫喊，只急得满脑门的细汗。
“春绿，”念华应了一声，扶着梅树想要站起来，无奈腿脚发麻，使不上劲。
春绿听到念华的回应声，面上一喜，赶忙找过来扶人：“奶奶，你怎么来这儿了？要不是看护花园子的孟嫂子见您打前头过，奴婢还寻不到这里来呢。”
念华扶了春绿的手臂，慢慢活动着腿脚，冷冷地道：“我都不知怎么往这儿来了，哼，无妨，自会有人替我想了来这儿的由头。”
春绿听不懂念华所说何意，看念华脸色不对，也不敢问，只把外袄给念华披上，“奶奶，仔细着凉。”念华偏头看着个头只有她下巴高的春绿，打消了跟春绿诉说的念头。闷头一路回了康平院。
还没到院门口，念华就踌躇不前，心里厌极了进正房。春雨早就守在门口了，见念华满脸的纠结，忙迎上来，一边搀扶念华，一边说：“奶奶快回房歇歇吧。方才玉姨娘的兄弟来了，正陪大爷说话呢。”
这会儿的正房里，罗守成正捧着一盏茶，站在顾清远的床边，看着他姐姐围着大爷忙前忙后，不禁鼻子有些发酸。
方才姐姐让他帮忙扶大爷下地走走，大爷自己几乎迈不了步，他让大爷偎在自己身上，双手圈了他，大爷这才勉强在屋里溜了两圈。
大爷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膈得他胳膊生疼。他们一家子的好日子都是因着姐姐才得来的，姐姐又是因为靠着大爷，大爷要是倒了……
罗守成偷眼看着忙忙叨叨的姐姐，姐姐也瘦了一圈，眼底带青，眼角的细纹又多了一些。姐姐心里苦啊，大爷这个样子，怕是日子不多了，大爷要是走了，姐姐怎么办？自己家里刚置办的产业，根基还浅，还需要顾家的帮衬……
正在胡思乱想，罗湘玉扭头看见罗守成魂不守舍的样子，开口就骂：“不是吵着要来看大爷吗？人来了又把魂丢哪儿了？”罗守成低头掩饰道：“听说大爷有些不舒坦，弟弟心里着急，托了朋友找了些好药材，早就想送来了，爹娘也催了我好几回，就是话递不进来，进不了院。”
罗湘玉没好气地道：“你能找到什么好药材?府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乱花钱罢了。”
顾清远靠在床头上，身后垫着厚垫子，他一摆手，制止了罗湘玉，“东西好不好的，都是守成的心意。”罗守成在大爷面前已经没了当奴才时的惧怕。头一回来给大爷磕头，大爷就对他挺和气。
原来他在外院做些粗活，连主子的面都见得少，本以为这辈子会和自己的老子娘一样，到岁数了，由主子随便指个同样干粗活的丫头，成了亲，再生儿育女，养下的孩子长大了也跟自己一样由着主子使唤，周而复始，重复他老子娘的命运。谁曾想，大爷看上了姐姐，姐姐过上了半个主子的好日子。
姐姐有了好日子，总惦记着他们，从一开始往家里捎吃食、拿散碎银子，到后来给自己除了奴籍，又置了房，买了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