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娟遇见老同学乔娜娜纯属偶然。那天她到职业介绍所里为讨要五十块钱的报名费而和黑中介的老板娘吵得嗓子冒烟，直到她打电话给弟弟以后事情才有转机，不知老板娘是听到了她要找人帮着讨说法还是听说过王强的名头，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两人僵持了半个小时后，王娟终于从老板娘嘴里叼回了这块肉。一大帮子人围在门口看热闹，其中就有盘着满头夹子的乔娜娜，她正在旁边的美容院里做保养。她一把拉住气冲冲往外走的王娟：“我听着声就像你，出来一看，果不其然，为了这点小钱，值得吗？”
“……乔……乔……”
王娟的嘴巴像是胶住了，半天叫不出她的名字，乔娜娜的这个形象也的确令她一下子认不出来，但她有是有印象的，乔娜娜的脖子上长了颗黑痣，记得当初因为这全班还取笑过她呢。
更令王娟认不出的是她的打扮。虽然是盘着头，但手腕上乃至脖子上还是能看出那种发了财的迹象。手上那只粗大的金镯子看起来沉甸甸的，正好和她肥胖的手相配；脖子上一根铂金项链嵌着一块翡翠，直垂向她那几乎开放的低领胸衫；她的胸脯很白，看上去好像有点风月的味道。下身看不出来，给那块美容院的围布给罩住了。倒是脚下的鞋也很不俗，是一双白色耐克运动鞋。
王娟叫了半天楞没叫全乔娜娜的大名，倒是乔娜娜笑嘻嘻地道：“老同学，真是贵人多忘事呀！怎么，混阔了，连以前的同桌都记不得了？我是乔娜娜呀！”
“唉呀！你看我这记性，我给气糊涂了……”
记忆一下子给唤醒，那些高中时的回忆纷至沓来。记得那个时候正是王娟春风得意的时候，她是老师们的骄傲，同学们的榜样，而乔娜娜却正好相反，早恋、打架、旷课、逃学、抽烟等等便是描述她那个时候的关键词。有一阵子，老师为了让她学好，把她和王娟调到一张桌子上。记得王娟还和她吵过架，骂过她哩！
“你这是为的啥呀？”
王娟脸色一红：“没什么……我今天犯小人。你这是……”
“我到这儿做头发，正好做完了没事，坐在里面打发时间，就听见吵吵声了，我听着像你，出来一看还真是你。”
她拉着王娟的胳膊回到美容院，样子很激动：“咱们有多少年没见着了？差不多有十四五年吧？走，我把发夹子摘了，咱们好好聊聊。”
王娟吱唔道：“我还有事，我……要到赶回公司去交核销单呢！”
她掏出拿着那个诺基亚手机——就是张国明挖苦说可以拿着砸核桃当砖头拍人的手机，犹豫地看了看时间道：“公司给我两个小时，还有半个小时，我得上前面去等公交车。”
乔娜娜笑了笑：“我送你，我有车，咱们车上聊。”
王娟有点懵，很错愕地看着她。只见乔娜娜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招招手，然后美容院的两个小姑娘麻利地给她摘去行头，乌黑闪亮的波浪卷发闪动起来，她身上穿着一件小开衫，非常得体，再配上脚上的运动鞋，看起来很有活力。
乔娜娜拿起小包，掏出车钥匙。门口那辆亮闪闪的别克鸣响了一下，原来这辆车是她的，这车竟然和公司老板的车是一样的！王娟更加糊涂了，坐进车内时她觉得自己的气息有些不稳，脑子缺氧，刚才还在剧烈的争吵，一下子便进了这么高档的车内，两个场景转换得如同做梦，以至于王娟本能地感到有点晕眩，有点犯困。
车子转上大道，乔娜娜开启了车窗，初秋的空气吹进来，将犯困的王娟吹醒，她满腹的疑惑终于忍不住了。
“娜娜，你看来很阔呀！怎么，找了个大款老公？”
“王娟，你看我像是有钱的样子吗？”
“你可真会开玩笑。你这样子，走到哪儿都是一富婆的形象啊。”
“是吗？”乔娜娜从后视镜里看了看王娟：“我这副样子可与老公一点关系没有。对了，我听人说过，你可是找了个好老公，开大银行的。”
“听谁说的？真能瞎掰。我老公就是一个银行小科长，只不过在银行上班罢了。”
“那你还不知足？整天的跟钱打交道。”
“我老公不管现金。他在人民银行上班，倒是常往各分行分理处跑，下去查帐。”
“哦！是这样啊。那就更了不得了，你家的这位可是专管财神的财神！有这么好的人脉，弄钱岂不更是小事一桩？恐怕你们都不希罕收现金，光收银行卡吧？”
王娟给她说得很心酸。她望了望乔娜娜，而她那张征询打探的面孔正在那面小镜子上时不时的闪现着。多么希望能够像她说的那样啊！乔娜娜衣着光鲜，气定神闲，开着这么好的车，而自己呢？这一切还能瞒得了谁？这些还说明不了问题？特别是刚才职介所的那一幕，恐怕乔娜娜早就看透一切了吧？
王娟沉默着，备感失落。
两人一时无话，只能感到车子在滑行和时不时闪过的喧嚣呼叫。过了四五个红绿灯后，王娟指了指方向，正当她快要到公司的时候，手机响起来。曹经理问她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王娟道外管局的关系办不了，没法核销。曹经理在电话里咆哮起来，极其粗口：“你他妈的耍我？能干就干，不能干就别吹牛！净他妈的瞎耽误功夫……”
手机啷当掉地上哇哇乱响着，汩汩地往外冒着责怪和咒骂，王娟再也掩饰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
乔娜娜皱起眉，车子在路边停下来。王娟趴在车背上无声地哭着，身子起起伏伏，多日来的委屈齐齐涌上心头，她顾不得什么地方和颜面自尊，即使当着多年未遇的老同学。
乔娜娜递给她一块餐巾纸擦拭着眼泪。好大一会儿王娟才稳住了心神，两眼红红地看着她：“娜娜，你不会笑话我吧？”
“我笑话你干啥？只不过这家主儿实在太没教养，什么玩意儿啊。走，咱不理他。前面有家咖啡厅，咱们里面说。”
王娟木然跟着乔娜娜进了咖啡厅。她对咖啡厅精致的店面没在意，对侍者的殷勤也没在意。倒是乔娜娜熟门熟路，像是常客。其中一个侍者微笑着打招呼：“乔老师来啦？你今天没上课呀？”
“一会儿就有课，做做准备，上海区的陈老师过几天要来。”
那人一声低呼：“乔老师，太了不得了，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去看看皇冠大使——”
“你努力吧，一定会的。你最近没怎么出货啊？”
“业务开展得不太顺，再说兼职做也有点顾不来。”
“那你可要努力啊，美好的前程是要一心一意的经营才能够赚到的。”
那人点点头：“我知道。这位是新入行的姐姐？”
乔娜娜边坐边道：“不是，我同学，十几年没见了，两杯卡布其诺。你先忙吧，记得明天晚上八点去听营养课。”
侍应生很快地把咖啡端上来，那种牛奶的味道很温馨。抒缓的音乐响着，两人啜着咖啡，王娟夹杂着叹息把自己这几年来的经过大致说了说，也不忌讳自己去职介所和老板娘吵架的原因。乔娜娜很仔细地听着，不时点点头。
王娟忽然想起那个疑问，道：“娜娜，你在哪儿当老师么？”
乔娜娜笑了：“是不是他们叫我老师你觉得可笑？”
以前的乔娜娜印象已经在王娟的心里开始模糊，或者说，眼前下这个乔娜娜和以前的那个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以至于王娟不得不忽视那个背景，而将眼前的这个放大。有什么不可能的吗？社会的变化如此之大，以前的丑小鸭变成了美天鹅，而自己却正好相反，由过去老师同学乃至社会所说的天之骄子，变成了灰溜溜的下岗工人，而且即将从这个东家离开，再次变成失业人员！社会都变成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哪能呢？咱们自打高中毕业后到现在，十三年了吧？我只是觉得你的变化大太了些，打见到你到进这个门，我一直都转不过脑筋，觉得跟做梦似的。”
“是啊，十三年了。其实我的变化也就是最近这三年的事儿。我以前在商场站过柜台，在市场上干过个体，有一阵子还开过小旅馆……”
“后来你当了老师？”
“可以这么说，但可不是你理解的那种，确切地说，我当的是讲师。”
王娟还是不得要领，见她笑容里露出狡黠，便道：“快别卖关子了，当的什么讲师？哦，是营养师吗？”
乔娜娜没回答，只是笑咪咪的看了她片刻，才反问道：“王娟，你听说过‘丽美’吧？”
王娟有点意外：“丽美？听说过啊。”她迟疑着道：“不是一种传销东西吗？”
“你看我像是做传销吗？”
王娟呆住了，不知如何作答。乔娜娜继续问道：“王娟，这么半天了我向你推销过什么没有？我没跟你说丁点字眼吧？咱们是不是一直在聊天啊？”
王娟不得不点头同意。乔娜娜郑重地道：“我做的就是‘丽美’，不过我可以负责任地纠正你一个观点：‘丽美’不是传销，是直销，是新生事物，是一种在咱们国内鲜见但在国外极其普通的销售方式，它最大的好处就是产品由厂家直接到客户，而不需要中间商，也不需要巨额的广告费……”
“可是……”
“你是不是想说：许多人说它是传销，要离远点？”
她不容王娟回答，便麻利地从包里拿出一张报纸复印件：“喏，看这儿，你看清楚了吧？人民日报啊！这是政府的机关报，党中央的喉舌，你认为传销可能在党报上打广告吗？党报能为一个传销产品做宣传吗？不能吧？”
王娟给弄糊涂了，她按着眼镜很仔细地看着，居然觉得有点眼花，一大篇纸上黑压压的字儿在她的视觉之内晃动着，如同一只只乱爬的蚂蚁。不过，虽然她头晕目眩，脑子的那团疑云却是瞬间消减大半，对乔娜娜所说不由得产生信任。
乔娜娜又摊开一本精美的画册给她看：“你看看，这上面的人物是谁？还有他们的题词……还有，丽美产品做公益事业，做募捐的照片……”
一张张精美的画面冲击着王娟的视觉，也冲击着她的心灵，令她惊异惊叹：“这东西居然还有领导人剪彩题词？真是不得了！”
“这下你相信我了吧？这些东西可都是可以查证的，它们登过报，上过电视媒体，还有明星代言宣传，光明正大！”
“可是……”
“赚钱的卖买人家不是会告诉你的。但丽美不同，王娟，我可以告诉我每月能赚多少。我给你存折看看，这可是丽美专门帐户。”
乔娜娜把那存折给王娟看，王娟看到那个月末数字，非常震惊，也令她怦然心动：她每月能赚这么多！
“你看到我现在的一切，现在的生活，都是做丽美赚的。王娟，我没有摊上个好老公，也没有什么有关系有门子的亲戚，但是，我做到了。”
王娟思忖着，咬着嘴唇久久不语，眼睛盯着墙角的某个地方久久的凝神。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看看乔娜娜，这个许久以前上高中时她瞧不上眼的同桌，此刻气定神闲极富有信心地望着她，她的心乱了。
乔娜娜看看手机：“我一会儿还有个课，要不你跟我来看看，听听课吧？”
王娟嗫嚅着嘴唇：“我……”
“要么这样，我先送你回单位，我的电话你也知道了，有空了你就打电话给我，或者我忙完后给你打电话，咱们好好叙谈叙谈。”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来交给侍者付帐。然后两人出门，王娟站在车前停住，看了看大街，看看远处，忽然道：“娜娜，你别送我了，这儿离着我那个单位不远，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你没事儿吧？”
“没事。”
“那好吧，想开点。”
她打开车门拿出两本设计包装得很精美的刊物递给她：“这儿有两本‘丽美’的书，送给你看看。放心，不是洗脑的，只是介绍一些营养知识和生活小窍门，很好看的。”
轿车远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