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啊。”
“你也听见了吗？我还以为耳朵不好，听错了呢。”
“为什么说是魔女啊？温蒂妮女士救治了村子里不少的人呢。”
“就是啊，上次我外甥女被野狗咬伤了，要不是女士帮忙处理伤口，人早就不行了。”
“应该是安德烈那小子失心疯了，胡乱说的。”
温蒂妮作为一个虔诚的修女，她的的言行是无可指摘的，质朴而善良的心是显而易见的。相比之下，现在的安德烈就过于不堪了。因此一开始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信安德烈的话。
但这份信任与不信任，是很容易就被颠覆的。
“说来也奇怪啊，你看科艾尔家为什么会有两个病人呢？不是只有一个人被毒蛇咬到了吗？”
“唉，这么说来，霍克家也是一个人重病两人卧床唉。”
“我们家也是这样。好奇怪啊。”
“说不定……”
“难道说……”
质疑的声音在人群中来回传播，怀疑与反感以其为养分，滋生并蔓延。人们看向温蒂妮的眼神也逐渐冰冷起来，情绪却愈发地高涨。
温蒂妮像是没有听到这些似的，一步步走向安德烈，而后者却以仰倒的姿势，颤抖着，同时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照这个速度走下去，温蒂妮将会在安德烈登上河岸之前追上他。
“温蒂妮女士，请你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在温蒂妮即将抵达岸边的时候，一个老人走了出来，同时五六名壮实的庄稼汉挡在温蒂妮和安德烈之间。
老人是这个村子的村长，也就是安德烈的父亲，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这在边境地区已经算是高寿了。
“是啊，女士，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这只是偶然吧。”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究竟是什么？”
“安静。”在村长的呵斥下，人群在逐渐恢复平静，但小声的躁动还在持续发酵着。
“听听她是这么说的。”站在河岸上的村长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河底的温蒂妮。
西姆则站在对岸观望，他也很像知道问题的答案，一个不被神明眷顾的修女，是如何引发如此神迹的。
“我只是一个不想再看到任何人死去的修女，仅此而已。”温蒂妮很平静地说着，她的目光穿过挡在她面前的人，始终落在安德烈身上。在那个人身上，她看到了一个晦暗的灵魂，支离破碎，却不断地想要再次粘合。
“你会死的哦。”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温蒂妮向四周看去，却没有发现拉洁爱尔的身影。
我自己的身体我还是很清楚的，谢谢关心。但我不能无视眼前的生命。
只要那份光芒还未消退，想要活下去的欲望还在身体中涌动，只有它还在诉说着自己的愿望，看到并听到这些的她就有义务去抚平其上的创伤。
这些话她是不会说出来的，因为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而她说出的简短话语，是无法满足大多数人的。
“这是什么回答？”
“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嘛。”
“它就是个魔女。”
“咳咳。”村长在最后代表他们下达了最终的审判。
“对魔女执行火刑。”
各家拿出一部分木柴，一个简易的火刑架很快就被堆起来了。期间虽然遭到了西姆的阻止，但也只是众意难违，与所谓的正义无关，动手的结果只会是得不偿失。
“需要我来帮你一把吗？”
“不用了，反正我也活不了太长时间了，如果我这个魔女突然消失了，他们会在接下来的数年，甚至数十年内，都会陷入恐惧吧。据说，魔女的报复是挺可怕的。”温蒂妮小声地说着。
下面的人只听到只言片语，也不予理睬，只是埋头做着自己的工作，添柴并随时准备点火。
“是吗？时间可是不多了。”
“当然，咱说的是他们的。”
“那是什么意思？”温蒂妮还没来得及问出来，脚下的木柴便被点燃了。附近正好留有五月节的火种，现在它正在温蒂妮的脚下燃烧着。
人们高喊着惩罚与净化，仿佛这样就能让火焰更加旺盛一般。
烟气与热浪让她无法开口，被束缚的双手无法阻止烟尘从鼻孔进入口腔与气管，身体为了排出这些异物，开始咳嗽，但换来的却是更多的烟尘。
……
“好了，故事到这里就算完了。”
“唉，明明都没有结尾啊。”夏尔自然是不满的，没有结尾的故事是不完美的，更何况这个故事本身就是不美好的，所以才会期望在结尾能有什么反转吧。
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人也会去选择相信吧。或许正是因为几乎不可能发生，人们才会选择用“愿望”来为其加码。
“那为什么用艾尔莎姐姐他们的名字呢？”
一般来说，用熟悉的人的名字来讲故事，总会因为故事与现实相互干涉而产生违和感。但夏尔在听故事时，却觉得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可能是自己认识他们四个人的时间并不长，所以才没有那么强烈的代入感吧。
“吾辈觉得挺合适的，你说呢？克劳德先生。”
“嗯，我也认为挺合适的。”克劳德看着逐渐西沉的太阳，西边的天空已经是一片火红，云层缓缓流动，像是火焰的河流一般，向着夕阳沉落的方向流淌，伴随着从远处传来的隐约的响声，好像天空都为光芒的离去而倾斜。
在这样的天空下，一两个红色的光点也会被它所遮蔽吧，就像一朵花被一片花海所埋没一般。克劳德已经放弃寻找了，很可能已经来不及了，但他还是时不时地向西南边看去，即使是仅仅见证结局也好，目送他们也好，也比强迫自己无视它要好得多。
“这个故事还有后续吗？”夏尔还是有些不甘心，也可能是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吧，固执地认为故事一定要有一个结局，即使是个悲剧的结局也是好的。
“有，只要有开始就一定会有结束，无论多么美好或是不美好。”墨蒂斯也看向西边，但只是瞟了一眼，“但吾辈不会说。”
“唉？为什么？”
“因为有些事，要是由吾辈说出来，就会变得很无聊。”
……
“村长！不……不好……有……马上……”
“什么？所有人……离开……准备……”
连续的咳嗽与炙热的烟尘让她睁不开眼，即使睁开眼睛，也只能看到被眼泪打乱的画面。传入耳中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温蒂妮无法得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意识也逐渐模糊。
大家最后有没有活下去呢？至死的一刻仍在祈愿的少女，这便是她的故事的完结。
但一个故事的完结往往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只是现在还没有进行到那个地步，故事的余音才刚刚开始。
“拉洁爱尔。”
在往回走的路上，拉洁爱尔遇上迎面赶来的埃里克，艾尔莎、拉克连葵和梧也都跟了过来。虽然比预想的要早了一点时间，但影响不大。
“那边发生了什么，温蒂妮她这是什么了？”
“村子那边，很抱歉，咱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不用说了，我们也注意到了。”葵向东南方看去，火光在远处夜幕的衬托下很是明显，但巨兽们的吼叫声，比火焰更具有辨识度。
埃里克他们是注意到了魔兽群的异动才赶过来的。这一天内，树屋周围的魔兽们还在持续着相互间的争斗，因为脱离了森林，原先的管理者对它们的约束正在随时间流逝，打斗也愈演愈烈，血腥味也越来越浓厚。
其中也有几只在和埃里克他们争夺树屋所在的地区，但都还停留在试探性攻击的阶段，对陌生生物的恐惧与谨慎还没有消退，加上艾尔莎的强硬还击，一两天之内应该还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在下午的某个瞬间，一声长啸从森林的深处传来，听到的魔兽们突然向某个方向齐齐望去，然后如潮水般涌动着。前一刻还在相互撕咬，用吐息灼烧、腐蚀对方鳞片的魔兽们，在一刻却突然成了肩并肩的战友，或者说，何必在意对方与自己同行。
兽潮，某些地区十几年才可能见到一次的兽类集体性活动，规模有大有小，一般是由领主级别的魔兽所发起的。
兽潮的目的众说纷纭，有迁徙说，也有战争说，总之每一次兽潮都会大大改变当地的兽类分部格局，大型的兽潮甚至会将人类也牵涉其中。传说中被兽潮毁灭的城镇不在少数。
也有人说兽潮的发起比人类观测到更加频繁，甚至被描述为每年、或几月一次的行动，尤其是在人烟稀少、兽群繁盛的地区。
“那个方向是……”拉克还有些不敢确定。
“是塔拉托斯的方向。”埃里克很肯定地说到。葵也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他们上午返回的方向。
担心拉洁爱尔，温蒂妮以及其他村民，埃里克他们立刻赶了过去。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赞成这种冒险的行为，拉克和梧都在极力劝阻着自己的同伴，却也都只是白费口舌。说服不了他们，自己又放心不下，语言不通的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同时叹气摇头，最后只能跟着一起去了。
魔兽们的行为确实反常，之前还在竞争的树屋，现在却弃如敝履，没有任何魔兽占领。一路上，梧和葵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用感应确认一次，直到和拉洁爱尔汇合后，都没有魔兽在那里长时间停留。
在跟随魔兽群走了一段距离后，这些长相奇异的兽类没有对人类的同行做出多余的反应，最多就是在他们靠近的时候稍微远离一些。
这也算是某种程度的善意了吧。
可葵还是有些不放心，在同行一小段距离后，他们离开了兽潮，走向了另一条路，并被他们远远地甩在身后。等他们和拉洁爱尔汇合后，兽潮的核心已经远去，只有零星的兽类还在向着同一个方向前进，有时会与埃里克他们擦肩而过，并引发一次小小的骚动。
“温蒂妮是怎么了？”
“这个就有些复杂了。咱还是直接让你们看吧。”拉洁爱尔将背上的温蒂妮放到艾尔莎的双臂上，然后掀开修女服的白色前襟。
在靠近心口的位置上，一朵红色的花枝，刺穿黑色的衣服，在她的身上长出。即使还没有绽放开来，在小小的花苞中，蕴含着肉眼可见的生命力。
赤红草，他们丢失的那颗种子，最后不知为何，留在温蒂妮的身体上。
拉洁爱尔简单地说明了当时发生的事情，同时省略了不少的细节。
“看来是这株赤红草保住了她的生命，并配合她那奇怪的治愈能力填补了伤口。本来以她的生命力来看，顶多会在缝补好身躯后，因为生命力衰竭死去，但现在却因为赤红草的寄生暂时活了下来。”
“那之后呢？”艾尔莎想起了之前被寄生的巨熊，心中不免担心起来。
“咱不知道。”拉洁爱尔也束手无策，“但咱们可以去找墨蒂斯，她可能会有什么办法，不，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那事不宜迟，我们下一步就直接去拉姆克拉穆吧，算算行程，如果现在出发，中途没有什么耽误的话，我们应该会比他们晚到个两三天。”
“嗯。”
“那就这么说定了。”
艾尔莎和拉洁爱尔均同意埃里克的意见，拉克也无法反对什么，他还是有点不敢回去。
“葵，你们呢？之后有什么打算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葵谢绝了埃里克的邀请，她表示他们暂时不想去人那么多的地方。
“那我们也不强求什么了，如果什么时候想通找我们了，你们可以去克拉尔霍扬，那里的人应该不会太多。”
“好的，我们，一定，会去，看看，的。”
拉克想给葵和梧画一份地图，但他们说自己知道那个地方，就拒绝了。
简单地道别后，两队人便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天色已经暗淡，却无法阻止他们的脚步。
……
是夜，在塔拉托斯的废墟上，西姆看着眼前的景象，沉默不语。
傍晚时分，一群巨兽突然闯入村子，并且四处践踏着，它们没有刻意地攻击人类，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惊慌失措的人群，漫无目的地奔跑，一堆接一堆地，葬身在逐渐扩大的阴影中。
无人管理的烛火与火把，点燃了部分房屋，火势不受控制地扩散开来，逼退了少数魔兽。西姆和科尔很快离开了村子，在外面的某个藏身处意外见面。
“本来还在想用什么理由从这里消失呢，这下可好，这个地方反倒没了。”科尔戏谑地说着。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再等一等吧，明天早上再走会稳妥一点。”西姆走向彻底变成平地的村子，哪怕那里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真是个固执的男人呢。”科尔也不想白费力气，很快就跟了上去。
他们的身后传来了几声布谷鸟的声音，随着风儿，传递到每一个漂泊旅人的耳中。
“好吵啊。”
“小夏尔，赶紧睡吧，明天可能就要睡不着了。”一同躺在马车上的墨蒂斯安慰着他。
“对了，克劳德先生，明天能早起一点吗？”墨蒂斯翻身，看向在车下守夜的克劳德。
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晚上他守上半夜，之后会换墨蒂斯守下半夜。
“没问题，是有什么事吗？”
“嗯，每天应该会有很大的雨，需要一早把雨棚支起来。”
“那可真是太糟糕了，明天的行程上可没有中途避雨的地方啊。”
“不，有一个地方可以，还能顺带在里面住一夜。”
“唉？可地图上没……”
“不要相信地图，关键时刻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克劳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