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你认识路吗？”
随着身后脚步声逐渐加大，这位大小姐变得越来越急躁，但因为体力不足的问题，只能任由前面的陌生男人拉着跑。
不过跑了这么长时间，她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这个人可能真的是来帮助自己的。之前有好几次，他们就要躲过身后那些人，如果不是自己缺乏耐心……没什么，总之，这个人应该可以信赖，但可能不包括带路这方面。
恩维在深思熟虑滞后，给出了回答：“我是只是个新来的，还在努力认路。”
“哈哈哈。”大小姐爽朗的笑声暴露了他们的位置，让那些人更近了一步。
“这确实有些好笑，但现在还请忍住。下一个摆脱他们的机会就要来了，这次请千万要忍住。”
“没有没有，我不是在笑话你，只是觉得这太有意思了。听到你是外来者的时候，我居然会感到高兴和安心，本来我并不喜欢你们这些人的。”
“可能是您的立场改变了呢。被本地人追的时候，碰巧被一个外来者救了。”
“可能吧。还有，跟着不认识的异性在大街小巷里被人追逐、逃窜，简直就像小说里的情节一样。感觉自己腐朽的心都充满了活力。”
“嗯，这是《吸血鬼恋人》第四章里的对话，而且里艾瑞克拉着丹蒂斯奔跑、躲避吸血鬼猎人的剧情还是那一本书的高潮部分。”
“哇塞，没想到你也喜欢这部小说啊。连刚出版的最新章都看完了。你小子，不错嘛！”
“哦，是么？承蒙夸奖，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那是丹蒂斯夸福伦的台词，不要把我当成那个傻瓜。注意前面的台阶。”
“我看到了，这一片我比你熟。”大小姐将裙摆再提高了一点，“我要不这样说，你还以为自己是小说的主人公呢。不要太得意忘形了。”
“如果我是福伦，那你就是丑女安吉尔了，男女主逃命的那一晚，福伦就是和安吉尔一起躲在猪圈的。”
“唉！是这样吗？第四章只写到男女主逃出生天，还没有那天晚上写其他人的事呢。”
“额……”恩维突然发现自己剧透了，那是第六章的事情，而这个虚构空间里这本书只出到第四章。
“可能是你看到盗版的劣质书了吧，所以出现了缺印什么的吧。”反正这里也不是什么现实，撒点小谎应该问题不大，“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看到别人乱写的东西了。”
“是吗？等回去了，我要找那个奸商询问清楚。不过福伦那个时候在做什么呢？我有点好奇，唔……”
大小姐还没有说完，就被恩维捂住口鼻，一头栽进一旁的垃圾堆中。
“嘘！”恩维示意她安静下来。他一手捂住她的嘴巴，另一只手环扣着她的双臂，同时轻微地颤抖着。
这是一场豪赌，一旦被发现，他们的逃亡基本就算作失败，但只要躲过这一段，他们就可以自由了。
腐臭的味道遮住了少女的体香，在鼻腔中横冲直撞，让他眉头紧皱，几乎拧成一个结。恩维恨不得自己能多出来一只手来，但可惜，两只手给别人用尚且不够，哪里还有空余去照顾自己呢？
就在恩维在心里嘲弄自己的时候，一双柔软的手，带着幽幽的香气，盖住了自己的鼻子，恶臭在那个瞬间消失。那双手，带着独属于少女的温柔，让人有些想哭。
这一幕像极了福伦带着安吉尔躲在猪圈的那一幕。福伦颤抖着护住怀中的安吉尔，而安吉尔在小声地安抚着他，给他唱摇篮曲。
两个人就这样度过了风雨飘摇的夜晚。
当然，也可能是香水味太刺鼻了吧。
“人呢？他们人呢？”
“老板，这是条死路。”
“废话，我自己看得出来，我只关心她人去哪儿了。”
“应该是翻墙逃走了吧，以小姐的体力……”
“那还不快追……哎，你等等，拉我一把，我……上不去。”
“哈哈……”
男人的呵斥声与众人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在确认已经听不到之后，恩维才敢伸手拨开眼前的腐烂的菜叶，观察周围的情况。
“嗯，没有人了，我们安全了。”
两人推开压在身上的污物，在站起来之前，先爬着离开了那堆垃圾。
“真臭。你是怎么想到躲在那，那种地方的。”
“书籍会给人灵感。”恩维大口地贪食着还算新鲜的空气。
书？大小姐一时间没有想起来他说的是哪一段，但很快，她回想起之前的对话：“你说那个啊。还真是个恶俗的情节。”
“谁说不是呢。”恩维在尽力清理身上的污垢，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他发现直接换一套衣服会更方便。
“现实有时比书中的世界还要精彩很多。”
“如果早几分钟你说这样的话，只会被当成骗子。”大小姐只是清理了挂在长发上的残渣，“不过，既然你帮本小姐度过了难关，那我也该稍微信任你一些。”
“谢谢。”
“而且……”大小姐有些欲言又止。
“而且？”
“我觉得我可能真的看到盗版了。”她向身后的垃圾瞥了一眼，“这样的事确实像那个人会写出来的，有些人卑微地活着，只是因为他们身怀理想，为了一定要做的事情，可以付出其他的一切。”
“第一章开头的闲谈。”
“嗯，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其中的深意。”
“可如果真的懂了的话，之后的故事就会很无聊吧。毕竟‘命运在决定了结局的同时也再描绘着开始’，‘我们所能做的只有活着’。”
“这是卡罗德子爵夫妇送别主人公后说的吧，很自负的两句话，不像那两个人会说的。”
“但我们不是那两个人，他们会怎么想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好了，书友会还是先暂停吧，我们还是先找找附近有没有清洗身体的地方，要不然等一会他们发现上当之后回到这里，凭着这味儿就能找到我们。”恩维假装闻了闻自己的身上，摆出夸张的表情。
“哈哈，这你不用担心，我一会带你去个地方。那里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不会暴露吗？”
“哼，本小姐是谁，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准备就逃出来呢。”大小姐掐着腰，仰着头，双腿分立除了衣服有些脏，完全看不出刚摆脱追兵的狼狈。
“所以说，你是谁啊？”恩维在泼凉水的同时还保持着微笑，表现出一脸无辜的样子。
“哎，我好像还真没有说过自己是谁啊。你又是外乡人，不知道也正常。”大小姐的表情有了瞬间的僵硬，“听好了，本小姐只说一边，请你用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记住。”
“叫我艾斯蒂姆就好，如果能加上个大小姐就再好不过了。”上一刻还趾高气扬的大小姐，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却成了名副其实的小姐，在这之间，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情的过渡都无比的自然。
这份掌控自如的能力，确实令人惊奇，但恩维在意的还是她的名字。艾斯蒂姆，感觉上是个很熟悉的名字，但就是想不起来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东西。
“哼哼，怎么样，被本小姐的名字折服，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吗？”艾斯蒂姆走近恩维，饶有兴趣地端详着他的表情。
“没有，只是在等着你说自己的姓氏而已。”恩维巧妙地转移话题，通过稍微为难这个骄傲的大小姐来掩盖自己一时的失神。
“这个……”艾斯蒂姆略有犹豫，“算了，还是告诉你吧，听了他们的谈话，我想你也差不多猜到了。”
“莫德斯特，这就是我的姓氏。我的父亲，菲尔姆斯?莫德斯特就是那座矿山的主人，同时也是这个小镇的管理者。”
“是的，我就是离家出走这么简单的事还给您添麻烦了对不起呀！”
……
“不想嫁人？离家出走的理由就这么简单吗？”恩维坐在屋外，背后的墙上有一扇小窗，艾斯蒂姆的声音和水声从里面传出。
“是啊，就这么简单，而且还俗套。”
在那一串连珠炮般的自怨自艾后，艾斯蒂姆带着恩维继续在街巷中穿行。在绕了不少的路之后，他们来到了一栋二层小屋的门前。
相比于周围的单层矮房，这栋小楼就显得格外突兀。外墙上生长的不是青苔，而是稀疏的藤萝与长青，藤萝淡紫色的花片在青叶中若隐若现。屋子的二层很可能是阁楼改造出来的，从外面看只有很小很小的一间，但在南侧却又一个宽敞的阳台。屋蓬下可以看到一个小圆桌和两张精致的椅子，看上去很是安静，感觉坐在上面，一杯一饮之间便可了此余生。
总之，这里十分不适合作为翘家后的秘密基地，但却具备大小姐闺房的很多特质。
“这里是我的母亲生前居住过的地方，已经很久都过来了。”艾斯蒂姆打开了那扇门，她的侧脸上写满了回忆，“那个负心汉是不会记得这里的。而且这附近因为过于偏僻，已经没有什么人居住了，所以不用担心，这里是足够隐蔽的。”
对于无法亲自求证的话，恩维持怀疑态度。但起码现在还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地方，也没有感受到故意窥视的视线，暂时歇歇脚还是没问题的。
“你，在外面等着。”艾斯蒂姆走到屋内，之后就把门关上了，留下恩维一个人，任由他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无限拉长。
“喂，也让我进去好吗？”
“不行，接下来是淑女的时间，臭男人就该在外面呆着。”
“你不也一样……”
“你，说，什，么？啊！”
“没什么，您最漂亮了。”
就这样，恩维在外面等着艾斯蒂姆洗浴完毕，直到天边最后的红色即将被夜幕吞噬。
“好了，你可以进来了。”声音从他的头顶上传来，比刚才还要靠上。
恩维站起身、抬起头，看到一位身披素白长裙的少女，坐在二层的阳台的栏杆上。因为路面坡度的问题，洁白的双足距离他的双目仿佛近在咫尺，伸手就能……
“有话咱们可以好好说，请把您的玉足从在下的脸上移开好吗？”
“让你乱伸手。你说，这身衣服，我穿着合适吗？这是母亲以前穿过的，在我身上还是有些勉强吧。”
“没有，我觉得很合适吧。”
“胡说，你现在明明就看不见。”
“你还知道我看不见啊。”
“谢谢……”
“哎？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赶紧去洗干净去，那股臭味本小姐在上面都闻见了。”在恩维脸上借力，艾斯蒂姆翻回阳台内，少女的身影随后消失在门后。
……
“那我就先回去了。”洗完澡，换上路上买下的衣服后，恩维准备离开，回到库勒的酒馆。斯蒂芬和奈还在那里，他需要找她们商量一下之后的计划。
接触到镇长的女儿，可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如果把握好的话，就可以小镇的内部深入了解这个地区的真实面貌，说不定能直接找到问题的根源。
只是跟这位大小姐相处了两三个小时，恩维就抓住了一点头绪。
在来这里的路上，艾斯蒂姆提到了“最近矿石的出产不景气”。但采矿与耕种不同，不是看天吃饭，产量是可以预算的。矿石的产量下降，往往意味着现有矿脉的枯竭，而新矿脉的开发又受到阻碍，看起来遥遥无期。
如果再加上外部的匪患，这是人心思动的先兆。即使不是现在，也为时不远了。如果自己是管理人，在内部矛盾激化，无论是实际的利益还是飘渺的希望都拿不出的现在，让外部势力介入就是最好的方案。至于如何骗到人来为自己买单……
恩维转过身去，遥望着依靠在栏杆上的秀丽身影，这份灰白的孤独在初升的月光下格外的耀眼，可望而不可及。
即使到最后也只是一场空幻，那也与现在无关。在终末来临之前，人们都应该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因为……
我们所能做的只有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