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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二十年前,我在河南安阳的一个乡下,听到附近一座老宅时常闹鬼的事。说来奇怪,大凡有了鬼魂故事的房子,是住不得人的,然而乡民告诉我,屋子里偏偏住着一个老太婆,数十年如一日,白天很少出门,没人说起老人的身世,不记得她的真实年龄,兴许因为担心或者害怕,路上碰见,人们便远远避开,生怕沾了她身上的一丝灰尘,也会把鬼魂引到自己家里。当我把打算探访的消息告诉他时,眼前这个老实巴交的乡民嗫嚅了半天才说:“那老人你是见不得的。”没有理由,像是恳求,更像是责怪自己多嘴。我说:“我看房子,不看人。”算是给了他一个交待。

我沿着黄尘飞扬的大路走了十余里,最后拐上一个名叫“三大夫”的土坡,三大夫是三棵古松的别名,当时已是黄昏了,老宅不出所料地构筑在一片黑松林里,林子外的小河干涸见底,我还是选择从木板桥上过,吱吱嘎嘎的声音像是对屋子里的老人打着招呼。

我为自己顺利抵达舒了一口气。老宅沉浸在暮霭中,大门前的几丛枯草结束了一天的摇摆,想到客人不会将它打扰,反而又闪了一下身。它们能见证我的到来,便与此刻的时间无关,而且,这一声昏鸦似的老宅也已将时间的沧桑演绎得足够从容。我有意在大门外转来又转去,这一刻停留,能让我的思绪适应周围的空旷。

我沿着墙根走了一圈,夜色笼罩在我的四周,大墙马头露出它诱人的安静的魔力。我发现,老宅外墙的每一个细节象刀锋一样都无可挑剔,像是发觉墙外有人,厢房里亮起了烛光,烛光象窗户纸一样笼在窗口,目光倘佯在烛光与大墙马头之间,就象逗留在两个意义完全相反的词语中间,他们被时间搓揉的如此完美,以至于浑然一体。

许是不忍心将我长久地拒之门外,老妪开一扇小门将客人让入院子里。然后象一个幽灵沿着廊庑,依次打开了十来盏廊灯,晕黄的灯光,象一个个逗号在一番沉思中现显出停顿的意义,我几乎是毫不费力就捕捉住一种繁华落尽的苍凉。普鲁斯特认为艺术力量高于个人的悲悯,恰恰相反,现实大于语言。墙头外黑夜如雪便是有力地见证。站在院子中间,连厢房二十来间房子仿佛一副不经意的素描,在我感到冷落时,却有某种力量在悄然涌动着它的背脊,不能不让我联想到这样的诗句:

“你看不到,但

感觉得到。”

走廊上粗大的柱子,象一排凝固成条形的时间,支撑起黑夜的穹窿。触摸柱子上插得进小指的裂痕,退潮后留下的缺憾,不正是岁月的沟壑吗?老妪道:“客人还是先到堂上去看看吧。”换一个地方换一番感触,但持久是这里每一块石头每一根木头带给我的深刻印象。在诗歌中,捕捉一种感觉是多么艰难,而在这院子里,我听到马车在官道上驱驰,烟尘纷乱,河流两岸的山坡静静矗立,月光布满天空。这东西厢房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我才不管我是否就是一堆夜色是穿堂的风,有了这个老人,老宅便变得充满起来,那被开门声打断的时间就象括号里的空白,让你无所顾忌地施展你的想象。

我也丝毫感受不到鬼魂的压力,甚至怀疑乡民的所有解释无非是一份私心。主人留下的印迹无所不在。高耸的挡墙遮住了远山那一抹清新,亦足见起屋的主人不是一个天性浪漫的人,门额“虚怀一是”四字足以说明他守成的学养。临廊板壁上一点不经意的装饰,让人们得以窥见主人的胸怀,宛如一个虚词挽救了整首诗歌,覆盖着它终将水落石出的完美内涵。石级到处可见,然眼前的石阶让我对大堂产生一种仰视的感觉,这就是沉湎于心世代延续的必然的敬畏。敬畏的美,是需要彼此之间的距离,在某个中午的空白处敞亮地渗透。

踏入大堂,匾额“岁荣堂”三字褪去了朱颜,但书写者沉雄的腕力仍然从刀痕中显露无遗,在老宅立基之时,总能找到写得一笔好字的人,当我们觉得“偶尔”是那么令人神往,在当时不过是一杯经过侍女的手传递的茶水;“徐丰生”的落款虽然陌生,但能将自己的思想在空宽处延伸数百年,总是一种幸运吧,在我到来前,它一直这样寂然无声的张挂着,没有要求体验的注视,没有苟且生活的叹息,但它依然在一个例外中存在,仿佛时间也沾染了晋人风骨,谁说这老宅历经百年风雨而不凋敝,不正是这一笔好字镇压的缘故吗。无名是最深的寂寞,当人世间缺乏了那种莫名的感动,在老宅深处,你块然行走在蔓草岁月间,这种感动却是不期而遇的。木鱼梁上波浪滚滚,坐在烛影摇曳的角落里,也能听到这一册古籍夹缝里大海的心声。

老宅的一砖一瓦如文字的片段,被岁月串连成篇,东墙上的这个花岗岩族徽,恰是文章的中心,成了我们驻足的理由。那是一朵盛开的菊花,难得有那么灿烂如微笑的菊花,选择菊作族徽,其意义不言自明,虽然我未必要看到菊花才想到这座宅子的主人,在我还在门外逗留时,眼前早出现了一张宽厚的脸,线条简洁,轮廓模糊,一部《论语》端出一部完整的人生;但我想,以主人那种老于世故的严实家风,这菊花更多的是体现它的深远。郁达夫望见杭州的城堞联想到丛残的往事,慨然长叹人生的无奈与寡助,我却很是羡慕屋子主人那番闲适,这在今天是很难得的作为了,而在当时学究也罢,世故也罢,骨子里都有这份闲适在,以至于出现了宽敞的大堂,花园式的明堂,梁柱牛腿上那栩栩如生的花雕人物,没有一双足够欣赏的眼睛,谁来叹羡它的虚华呢?

“这里曾发生过什么吧。”我问老妪。

“客人是百年里来到这儿的第一个访客,虽没有正眼瞧过我一眼,老太婆也经不起年轻人的挑剔打量了,但能跟我说话,老太婆已经很满足了。既然你打扰了我的宁静,你就再也没有理由拒绝我的唠叨,我都闻到泥土的气味了,再不把藏在每一块砖缝里的往事抠出来说说,或者象外头人说的晒晒太阳,世人就真的不知道这屋子的前生后世了。”

这正是我期待的。

“客人听说过‘回雪刀’吗?”

“回雪刀?”我一时没缓过神来。

史载“宋时匠人韩氏,误入前朝太庙,得一废刀,血色,乃居深山七年,重铸,雪日始成,铭曰回雪,性寒,凡人莫近。后归宋相秦氏。”明人高启在《摭异记》里,认定宋人韩氏所铸宝刀的前身,便是升明元年地下掘起的上血刀。此刀每换一个主人,“有献必鸣”,秦桧死后,宝刀不知下落。

“客人是听说过这件宝物的。”老人见我迟疑,竟然象遇见了熟人一样露出了笑。我终于是正面瞧着她了,她的牙齿几乎掉光了,不见牙齿遮拦的笑,才是最让人放心的真实的笑。

“回雪刀可谓史上最神秘的一口宝刀。据高启记载,自元仁宗延佑三年至顺帝至正二十七年间,死于寻刀人之间仇杀的不下千人。杀戮之重,莫过此刀。老人家说的就是这一口宝刀吧。听说宝刀周围的护刀人个个身怀绝技。传言说,回雪刀不见是福。其实是寻常人无法近身的**说法。”

“你知道得还挺多的。听说过护刀人的事吧。”

“往事久远,便是皇家典藏也已散落殆尽,何况只是传说中的一口宝刀呢。历史上纵然真的出现过所谓的护刀人,如今冷落星散,已经无迹可寻。”

“老太婆就是最后一个护刀人。”

“你?”

我真的很惊讶。世上关于护刀人的传说很多,轰轰烈烈,极富智慧,但最后竟落在眼前这个掉光了牙齿的老女人身上,落差之大,让人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跟一个鬼魂在说话。

“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这不奇怪。你眼前这座院子是它最后的归宿。刀在你的心中,你也是护刀人。”

“能否让我一睹真颜?”我简直迫不及待。

“你是嫌老太婆说话啰嗦。客人已经看到了,只是我不说,你不知道。”

我只看见屋子,以及屋子里的陈设。我竟然记不得自己哪里看到过此刀,甚至形状象刀的东西。老人跟我讲了一个关于女人的故事后,见我仍然浑浑噩噩,不得要领,终于是失望了。

“那客人请走吧。”

我是该走了,不求甚解方能来去从容,无弦琴的曲子如杯子里的波纹弥漫在闲言赘语中,宝刀自有它的情缘;那离奇的陈年旧迹在黑色的覆盖下,已不忍人们来惊叨;我只是纳闷,那渴望自由而将灵魂托付于大堂巨梁上的女主人,她注视的山峦在当时真的是“山乱知雨在,一望沧海远”吗?她脆弱的心灵又何以不能承受那年轻人“英俊出吴越,秋水澄江湘”的感触呢?戛然而止总是比余音袅袅来的隽永。“岁荣”两字,往远处看,给人以进取,但终究摆脱不了宿命的泥潭。

我其实是在寻找着一篇传记,扑面而来的却是凌乱不堪的历史故实,所谓的秩序只是史家的一厢情愿。回雪刀的历史是屋子主人无法梳理的,缺乏文字记载恰恰是它的幸运,在车水马龙不知月光为何物的今天,被人误读远不如被人遗忘值得庆幸。人生的终点大多是默无声息的,就像林子里吐出的风一样。当我转身离去,那居停老妪“嘭”地关上小门时,唯有几丝枯草注视着我的背影。但对一个“惊起却回首,有恨无人省”的夜行人来说,这已经足够。而我也惊奇自己始终没有慌乱,那关门声令我满载而归。“嘭”的一声,语言就这样展现出它全部的秘密。

但促成我把回雪刀的秘密写出来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这件事就发生在去年十二月,我因此凭借记忆回到二十年前的那一座老宅,终于看到了我该看到的一切,尽管只是记忆,却依然那么清晰,内心的感动依然那么强烈,就像是发生在昨天身边的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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