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密使拿手背狠狠摸了一把额头渗出的冷汗，他对皇帝还算了解，贤妃娘家势力本就盘根错节，皇帝面上虽然不说，可是暗中时时让心腹监视着，他自然晓得自己同贤妃娘家这些日子走得近了，必然瞒不过皇帝。
枢密使偷偷抬了抬头，见皇帝古井无，手里的筷子从面前的白瓷盘中夹起一只醉酿的虾，手指粗细的湖虾被浓烈的枫眠酒浸泡了数日，又添了时下新鲜的香料，入口微甜还会带着一丝辛辣味，容易让人因此上瘾。
皇帝似乎没有注意到枢密使的小动作，也不催促他回话，旁若无人似的继续用膳，他吃了两只醉虾，筷子在盘上停了一瞬，转而夹起一块蒸鲈鱼肉，放进碗里。
"放人撤了这醉虾，"皇帝低头吃着鲈鱼肉，慢腾腾地吩咐。
一旁的内监赶紧绕过枢密使，伸手取了那盘几乎没动过的醉虾，恭恭敬敬撤下。
枢密使见状心里的念头转了个三路十八弯，不由在心里将贤妃那个讨人厌的表弟付九灵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满腹委屈最后都化成一簇簇的火花苗子直往天灵盖上撞。
"陛下，臣...臣昨日...同贤妃娘娘的表弟付九灵付文史在城东曦月楼用饭，"枢密使话说得结结巴巴，脑袋里飞快运转着接下来要说的话，他顿了顿，斟字酌句，仔细推敲，继续道。
"付九灵手下有个叫赖狗子的人，几天前在城北的闹市口欺负了微臣家管家小女儿，我家管家拉着小女儿来求臣给个公道，一个丑陋不堪的地痞欺负一个还没及笄的年纪，臣自然不能放任他欺男霸女。
于是臣请了帝都令府的衙役同行，证据确凿，臣让人抓了那犯事的破皮，本以为付九灵会阻拦，谁知道付九灵不仅没有阻拦衙役抓人，还在次日送了不少的银两给我府里的管家赔罪，还一连数日堵在我府门口，逼着我同他去酒肆歌坊，吃饭听曲。"
他说这话时语调缓慢，语气却透着十分的无奈和后悔，像是恨不得立马和付九灵划清界限。
一直低头吃饭，佯装无视枢密使的皇帝，终于放下了筷子，从内监手里接过锦帕擦拭嘴角，又净了净手，面色平静地抬头看向他。
"如此说来花楼也是付九灵强拽着你去的咯？"
枢密使闻言老脸一红，皇帝这话虽然透着一股调侃，可是只有他知道此刻的皇帝才是最危险的，看起毫无波澜的面孔下，必然已经汹涌澎湃。
"实不相瞒，那花楼里的花魁曾经是微臣的女徒儿，那时她年纪尚小，谁知道家道中落，被恶人卖入了花楼，也不知道付九灵怎么知道我这段隐秘往事，竟然将人千辛万苦找了出来。
事到如今，臣下已经回过味来了，臣是落进付九灵的圈套。"
他其实还隐瞒了一段，付九灵拉他入花楼后，特意让他那个美貌如花的花魁来伺候他，花魁大概是没有认出他，对他千依百顺，拉着他的手臂小鸟依人，弄得他尴尬非常。
皇帝耳目众多，枢密使这事儿皇帝大约比他自己还了解，皇帝甚至知道付九灵给那花魁下了药，想要借此抓住他的把柄，以此威胁他为自己做事。
只是他为人正派又有些文人的迂腐劲儿，却不是蠢笨之人，把所有事情连在一起细想一遍，就知道自己被人骗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和付九灵一起喝酒看戏？"皇帝踱步到他近前，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平缓，像是好友之间的叙旧。
枢密使赶紧磕头，这才战战兢兢地回答。
"因为微臣在不久之后发现了一件事情，一件足够让微臣放下面子，主动进去他设下的圈套，希望能从付九灵嘴里探听一二，果然付九灵以为微臣被握了把柄，一时得意忘形，竟无意中说漏了话。"
皇帝却不甚好奇，付九灵这样的人肚子里能有什么好东西，亏了他头上还顶着个"文史"官衔，草包终究是草包。
"你发现了什么？"皇帝假意做出好奇的样子，端起宫女呈上来的热茶，一边慢腾腾地拂去茶水上的叶沫，一边头也不抬地问。
枢密使似乎有些踟蹰，好半天才咬着牙恨恨道："付九灵的母亲从江湖上找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巫女，据说此女子擅用诡异术法，也能在眨眼间易容成旁人，他的母亲为了请此女进宫帮助贤妃生子，特意将她送入了皇宫。"
要不是因为探听此事，他哪里会陷入付九灵设下的肮脏陷阱，就算他是心甘情愿，却还是忍不住将罪魁祸首的祖宗骂了个十八遍。
"来人是那个新来的内监吗？"皇帝开门见山问他。
枢密使摇摇头，"此人易容术极为高超，微臣也不知道是哪个，未必微臣用了好些手段，也不曾撬开他的嘴。"
"接下来准备怎么办？"皇帝似乎很悠闲。
枢密使赶紧点头，"接下来的日子臣会认真继续排查，还有陛下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想办法不要在宫里待着，否则您的安全怕是难以十分把握。"
他这话说的没错，江湖巫女手段高明，又不知道假扮了哪个宫人，要是对方趁某个时辰突然发难，打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要是皇帝受了一点点伤，他们都追责难逃。
皇帝对假扮宫人的巫女很有兴趣，甚至可以说他恨不得马上把人找出来。
这种猫爪老鼠的游戏，皇帝自然爱不释手。
"既然这样，这几日你就好好想法子把这人抓出来，朕倒是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女巫。"
皇帝嘴角勾起冷笑，既然有人要打算盘，他就让他打，等他算盘快要打完了，再一挥手把算盘给砸碎，让那些不臣之人有点自知之明。
"陛下，臣下会尽快把此人找到，这些日子陛下千万要小心。"枢密使见皇帝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