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少年贵族一怔，眉梢挑起：“卑劣的污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啧啧，这种程度就怒了？弱鸡！
某人在心中冷笑——作为杠精人口第一大国的子民，虽没专修此类技能，经验上也不是偏僻的全无信息交流可言的异世界人能够相比的，比如从对方此刻的反应，他就可以判断出这小家伙并非天才横溢能言善辩……那一大套言辞显然是被人教导，或寻章摘句记下来的。甚至连相关的知识点都没掌握，只是一团孤论而已。
虽然想要反驳，也并非易事。
所谓‘道德’就是被公众认可的规则，正面辩论就意味着与所有人的思维定式为敌。必须拿出完全凌驾其上，毫无破绽的全新论点论据与论证方能全胜，否则便只能对手的规则圈子里打转，完全陷入被动。
但不妨另辟蹊径。
“这位，嗯，阁下？”杨图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素未平生，您刚才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听到。不过人不会也不能一直是孩子，成长，也意味着要承担责任。”
贵族少年又愣了愣，白皙的面孔泛起血色。
他的年龄虽轻，身份却极尊贵，即使几个名义上的老师也很少示以教育的口吻，遑论训诫……更何况这训诫之词，还是出于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之口？但就在他拍案而起之前，身边的管家微微躬身，以恰到好处地柔声开口：“奥利弗少爷，不妨回想一下奎恩家族的祖训。”
声音不高，却足以穿过沉静的厅堂，让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个家族的名。
“奎恩家族……”
奎恩这个词，根源于古精灵语的‘第五个’，以姓氏而言不算罕见。大陆上的每一座城市里可能都有五六个，甚至百十个奎恩。然而提起奎恩家族时，一个浅水城的人最先想起的会是‘陛下’——王国最为尊崇的女人，现任王后陛下的姓氏。
感受着汇聚到身周的目光，以及其中逐渐灼热的惊异与敬畏，少年眉头渐展。
冷静之下，他注意到自己之前的态度过于认真——以惊人之语故作高深，再以“不跟什么也不懂的人说话”搪塞，这是三流贵族们在自吹自擂时，最喜欢的花招，但搪塞经不住推敲，只要搜根剔齿层层深究，很容易就可以让他们狼狈不堪。
这样的人，他见过太多，而眼前这个，相信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
“为什么那个法师把人杀光了才好？快点说！”
尤利娅一把扯住那可恶诗人的衣领，把他的脑袋拉向自己一方——明明她才是第一个提问的龙，但这混蛋家伙说到一半便去与无关的人嘀嘀咕咕，把她的好奇心晾在一旁风干压缩，就像是辣椒一样越发呛烈……然而任凭她的目光如何凶厉，看到的仍旧是那副令人想要砸烂的嬉皮笑脸：“别急别急，现在说出来不太好了，如果被坏人四处传扬岂不是好像我在构陷？都说过不可以追究小孩子的话了，你这要陷我于不仁不义啊……”
“你尽可以说出来，我也想知道我究竟在什么地方犯了错误。”名为奥利弗的贵族少年开口道。
“这不好吧？一定要我说？”
“当然，作为一名贵族，绝不应该放任自己的错误一直存留。”少年眯起眼瞳中似有火焰跳跃，声音却冷如寒冰：“但是，如果是你的理解有误，对于我，以及我家族的名誉造成了无端的损害，又要怎么办呢？”
“也对。”杨图‘一怔’：“那就都不说了？当没事发生过？”
“没发生？”少年冷笑，心中已笃定对方在虚张声势：“你当众质疑我的言论，甚至声称其与邪恶相类，我为何要放任你如此侮辱？如果放过你……奎恩家族的名誉又该置于何处？”
这句话顿时引发了一阵哗然——听了一堆挑衅的断言、正确的废话，又获知了少年贵族的显赫身份，即使最平和封闭的老贵族，也难免会被挑起一点儿八卦之魂来。不愿就这样结束，但这个结果同样出乎了他们的预料。名誉堪称贵族安身立命的根本，虽然无形也无状，愿意拼死维护它的却大有人在。
“说得好！但这毫无意义。”
杨图道：“贵族的荣誉如果如此简单就会受损，也别干别的了，整天带军队维护荣誉去算了！说到底你想维护的不过就是你那脆弱的自尊而已。而我就算赢了，又能得到什么？”
“你想得到什么？”
是啊，我想得到什么？
原本这场小小‘表演’已被你中断，甚至从根本上扭曲，我就算赢了这场与小屁孩的言语交锋，它又能不能再次作为‘表演’，帮助我‘收割’到足够的红魂？
灵光忽然一闪。无良的诗人嘴角微弯：“这样吧，女装好了。”
“什么？”少年怔了怔。
“女装啊？不懂？就是穿上女人的装束嘛，比如说一条裙子……然后，失败者就用这样的装束在大街上走一趟，嗯，就从城门口一直走到皇宫的门口好了。当然要让所有人都能清晰看见，而且不能用魔法作弊？如何？”
偌大的厅堂里第三次陷入了沉寂，因为那一段话语里蕴含的疯狂，足以让每一个人的思考都卡在了当场——让男人穿着女人的装束在城内游荡一圈？这根本是对于名誉的谋杀，是社会性的死亡！如果真的发生了，那个输家除了离开这座城市再不回来，还必须改名换姓抛弃一切才能完全避开这段耻辱吧？
尤利娅忽然微微打了个寒战。
大堂里并不寒冷，实际上甚至有些过于温暖，但是她的心中却升起了一股冰寒——那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在她的记忆中出现过好几次。
每当这个该死的诗人提出要与他比赛，比如那场智力决斗，还有那几次钱币的赌赛时……她似乎都看到过那张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每一次看到过这种笑容之后，她都会输得莫名其妙一塌糊涂，割肉伤心痛不欲生！
伟大的巨龙之神啊，您的子民尤利娅在这里向您起誓，绝对不会跟这个该死的狡猾透顶的人类再进行任何形式的赌博！无论他提出的条件有多么诱龙，也绝对不可以上当……
“那就这样吧！”
“少爷，这绝对不可以！”一直沉默的管家骤然爆发出愕然的惊呼：“您的身份……”
“住口！”
“痛快，那么，我开始啰？”杨图轻咳一声，虽然心灵之语完全不需要声带的协助：“不可自私与狭隘，让所有人得到最大的幸福才是人生的目的……这是你刚才所说的吧？那么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才叫做最大的幸福？”
没有回答，这已经是超脱了一部分人理解，而答案根本无法统一的哲学问题。
只是杨图也并不需要别人来回答这个问题：“所谓幸福，乃是欲望被满足时的感觉，万物生而有欲望，食欲，性欲，贪欲，向往着更加美好的一切的欲望，只要他们存在，幸福就注定只是短暂的！生，老，病，死，痛苦注定伴随凡物的一生……而不会痛苦的永恒幸福，是存在于哪里呢？”
“那自然是……神的国度！”
贵族的少年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应道，而这句话出口，他的身体不由一颤——有一些十分可怕的念头在心中腾了起来，只是模模糊糊，让他完全无法把握。只能听着那个人的声音继续在脑中回响：
“没错，唯一可以得到永恒幸福的地方，就是神明的国度……那么想要到达那里的方法又是什么？”
“虔诚地信仰神明，死后自然可以得到神的救赎……诸神在上啊……”有人小声地如此回应，但随即便呻吟一声不再开口。
已经足够了，足够聪慧的人已经可以猜到这段话的核心，那个可怕的事实——“虔诚信仰，死后可达，因此只有死去，才能让一个凡人获得永恒的，最大的幸福！如果你的说法就是这个故事想要告诉我们的‘正论’，那么，这位被称为愚蠢的法师，到底错在何处？他不正是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吗？”
“这根本就是谬论！是混淆事实！你……”
少年勃然大怒，然而提高的声音却完全丧失了底气，他明明知道对方的说法是不对的，完全是强词夺理的诡辩，然而在内心中的某个地方，却忍不住的想要去赞同。
“信仰不够坚定的人并不能够获得神的救赎……”
“那就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了，为何不能鉴定地信仰神呢？难道他们不应该抛弃自私与狭隘，尽力追求自己最大的幸福吗？”
“你……”
“所以，这位‘愚蠢’的法师，说不定才是整个剧目里最为聪明，也最为善良的人，他的行为追求的，乃是让所有人都得到最大的幸福，是这样吧？”杨图叹息一声，结束了自己的论证，而目光在那位少年的身上扫过，他的意思已经明确无疑：
你，女装吧。
——
改了写，写了改，总感觉似乎有点问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