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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廷政变

文治十八年冬,十一底。

闷热了几天的天气突然阴沉了下来,似是预兆着暴风雨即将来临。

我临窗而坐,看着灰灰沉沉的天,神色跟着黯然下来。暮云宫的彩蝶也被这股气压压得低低的,怀里的雪猫不安份地喵喵几声,动来动去,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它顺滑的绒毛。

傍晚时分,太阳开始落幕,灰沉的天才渐渐明朗起来。晚霞映照,暮云宫再次展现它绚丽的光彩,晚风徐徐,熏人欲醉。

此等良辰美景,在阴沉一天后格外动人璨灿。然而夕阳沉下,面对的是更冷的黑夜。

我仍独自坐在窗下,抬头仰看星光点点,瀚空无边。

纷乱脚步声奔到我身边,王德才略见气喘地禀话:“娘娘,威武将军贺在天已带兵入宫,封锁了四处宫门。太子殿下正带着一纵亲兵向暮云宫殿赶来,请娘娘指示。”

把蜷在膝上的雪猫抱在怀里,抱得紧紧地,冷声吩咐,“吩咐奴才准备关上各宫门。”

每个宫殿除了正大门,还有无数的大门小门,只要全关上来,外人想强攻进来,没有一个时辰是休想闯到我现在所处的寝宫。

关上宫门,不是我坐以待毙的消极做法,而是我在争取足够的时间打一仗漂亮的反击。

王德才领我的旨去吩咐后,又忙忙地跑回来,“娘娘,太子已在攻大门了。”

我点头,“把寝宫的门也关上。”王德才关了门后,寝宫就剩下我与他两人一猫。

走到玉床边,王德才钻到床下打开开关,我抱着雪猫走进了十几年没走过的密道。这个世上,除了我与王德才,就只有何飞知道此处的密道。这条密道直通汉阳宫,我此刻要去的方向正是汉阳宫,因为杨玉清在那里,我要跟她算最后一笔帐。

陈瀚在暮云宫抓我,他哪会知道,我已走向汉阳宫。汉阳宫,我早就安排妥当。

陈瀚担心御林军见到我后,反听了我的施令,就带着他的亲兵亲攻暮云宫。这正合我意,现在汉阳宫所驻的大多是我之前安排的人,陈瀚的太子亲兵只有少数,在陈瀚走来暮云宫的时候,这少数的亲兵已被制服。

不知陈瀚闯入我的寝宫时,看到空空的宫殿,会有什么反应?

从汉阳宫的寝宫密道口出来,未在寝宫里看到他人,我抱着雪猫走出寝宫,就见前来接应的人,来人禀明了杨玉清在侧殿的消息后,我带着几名御前侍卫向侧殿走去。

显然,我的到来吓坏了杨玉清,甚至她那喜悦的神色还未来得及收起来。

我径自寻了张椅子坐下。这阵子,我是越来越懒了,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皇后娘娘,没想到本宫会来吧?”

杨玉清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你是怎么进来的?瀚儿,不是去暮云宫拿你了吗?外面守卫森严,你、你怎么进来的?”

我呵呵一笑:“自然是走进来的。”

杨玉清的脸色变得非常的难看,抢步向宫门冲出去大喊:“来人啊!快来人——”一路高喊着跑出去。

我噙着一丝淡笑,怜爱有加地望着怀里的雪猫,真是越看它越喜欢,早是对它爱不释手了。它似是明白我对它的宠溺,圆圆的脑袋在我怀里钻个不停,低低地喵叫声更像在向我撒娇。

没一会儿的时间,又听到杨玉清的叫喊声由远而近,“放开本宫!你们这帮狗奴才,放开本宫!”

门外,杨玉清被两个健壮的侍卫粗鲁地半拖半拽进来。后面跟来的,是神情沉重的司徒尚武。

杨玉清衣鬓有些零乱,一把挣开两个侍卫后,恨恨地瞪了我一眼,继而对司徒尚武愤然道:“听闻司徒尚武大人忠厚耿直,原来是一为虎作伥的小人!你这以下犯上之罪,本宫日后再与你清算。”

司徒尚武被她一顿责骂,满面羞愧。

我朝司徒尚武笑笑:“这里没你的事了,司徒大人忙去吧。”

司徒尚武向我行礼后,又对杨玉清行了一礼方退下。杨玉清冷哼一声转过头,不受他这一礼,朝我冷斥两字:“奸妃!”

我微微笑开,嘴角慢慢上扬,“你也不是什么好人,跟我,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

“你想怎么样?”

我淡笑不语。王德才走出两步,双掌连拍三声,一个宫女捧着精致的金盘进来,金盘正摆放着三样事物:白绫、匕首、毒酒。

杨玉清一见,骇得脸无血色,连退三步。

王德才盯着杨玉清阴柔地开口:“皇后娘娘自己走呢?还是奴才送娘娘一程?”

杨玉清指着我厉喝:“本宫若死了,瀚儿不会放过你!”

我挑眉看着她说:“你没死,他也不会放过我啊。”

王德才一挥手,宫女捧着金盘走到杨玉清面前,跪下,金盘高举在头顶,示意杨玉清选择。杨玉清全身哆嗦,双唇颤抖,死死盯着金盘说不出话。王德才再次扬声说起:“请皇后娘娘尽快选择,别误了时辰。”

杨玉清打了一个寒战,紧紧揪住胸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从不敢置信到深深恐惧,再到渐渐平静,最后双眸冷如死水地注视我说:“你以为我死了,游戏就结束了吗?”

我一直恬静地抚着雪猫的手顿了一下,“不管游戏有没有结局,反正,你输了。”

杨玉清缓缓地笑了,透着苍凉的笑声如往日尘事一幕幕回荡在宫殿之中,有过喜,有过愁,有过恨,有过笑,也有过泪,这样的一生,再回味它的酸甜苦辣,发现,竟然苦涩居多。杨玉清笑声蓦止,涌上的是无穷无尽的茫然:究竟我这一生为了什么?

“我输了吗?输了什么?”杨玉清低低地喃着,又看向无尽落寞之色的我,忽地又笑,“小蝶,你又赢了吗?”

她的这声小蝶,竟叫得这般顺畅柔和,在许多年前,她也是这样亲切地唤我的。

杨玉清纤长的手指虔诚地捧起金盘之上的毒酒,唇边绽出一朵美丽绝伦的笑容:“小蝶,虽然今天我死在你手里,但我不会恨你。因为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才是真正的赢家!”双手一举,仰头饮下鸠酒。

她倒在地下,挂满笑意的唇角溢出一丝鲜血,竟是一种诡异的美丽。

我人生最后一个敌手死了,我应该高兴,应该喜悦,我已经解脱了,为什么,我还是一点也不快乐?她失去的是命,那我呢,我失去的是什么?

雪猫烦躁地蠕动着,呜呜低嘶。

喧哗的高喊声,杂乱的脚步声,我宛若未闻。

一路走来,我的敌手:曾仪儿、刘媚儿、刘初净、李玉洁都化为白骨,如今,最后的杨玉清也死了。以后,我该往哪里去?路在何方?

一路杀戳,满手血腥,最后得到了什么?

直到陈瀚抱着杨玉清的尸体,嘶声叫喊:“母后——”

我悚然惊醒,对上陈瀚充满愤怒与仇恨的目光,我茫茫然地看着满屋惊愕的脸,贺在天、公孙乘风、司徒尚武,还有何飞,他也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终是不放过母后?她是你的亲姐姐!”陈瀚的嘶喊声再次惊醒失神的我。

我似乎很冷,把怀里的雪猫紧紧地抱着,吸取一点可怜的温暖。各式各样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直了直腰,清声说道:“皇后妖言惑众,假传圣旨,已自知罪孽,以死谢罪。”

陈瀚怒道:“你胡说!凭什么说母后妖言惑众?你有什么证据?”

我冷冷地盯着他说:“若不是她妖言惑众,太子为何要弑母?”

“娘娘说皇后假传圣旨,又有何证据?”一道高声从另一边传来,我转头看去,是强忍怒色的贺在天。

我睨了他一眼,说:“皇上的密诏,你们都看了吗?没有亲眼看见诏上内容,就以诳传诳,这不是假传圣旨是什么?”

公孙乘风愤道:“即使要处死皇后,也只有皇上才有的权利!”

我淡扫了他和贺在天一眼,当初看中的是他们的正直,没想到,正直是一把双刃刀,反伤我一刀。“本宫刚刚不是说过了吗?皇后自知罪孽深重,以死谢罪,皇后自尽也要皇上的恩准吗?”

“母后不可能自尽的!她也没有假传圣旨!”陈瀚放下杨玉清,朝小晋子喝道:“去把田原和密诏带过来!”

小晋子硬着头皮问:“如田公公、不肯请出密诏……”

陈瀚怒喝:“那就把他的头带过来!”

“奴才遵命!”小晋子吓得马上飞跑似的带人过去。

我一指殿上玉椅,“坐啊,各位别客气地站着,请坐!”

只有何飞,谢了句恩,寻椅坐下。其余三个男人依旧维持原来僵硬的站姿。我也不再招呼他们,继续把弄着温驯的雪猫。这里所有的男人,都没有这只猫给我带来的快乐来得多。

田原,被提刀的侍卫赶着跑步过来,他手上所拿的,正是一卷明黄色密诏。田原呼吸紊乱地呈上密诏,除了我,众人均炯炯有神地盯着他手上的密诏,密诏被皇帝亲笔所写的封条所封,证明从未开启过。

何飞不由紧张地站了起来。

陈瀚见我镇静如常地坐在一边,连抬眼的兴趣都没有,不禁大是奇异,难道密诏内容不是如田原所传的?手心不由跟着紧张地捏了一把冷汗,“打开密诏,宣!”

田原巍颤颤地撕开封条,卷开诏书,众人均跪下听旨。我依然坐在椅上,一动不动。众人看在眼里,却没人敢说什么。田原清了清嗓子,宣道:“朕自知无力再管国事,故在远走他方之前立下此诏:太子大婚后,朕即传位于太子,以此诏为证。皇后与贵妃为东西两宫皇太后,朕念太子年轻……”田原突然顿了下来,一揉双眼,再看,再揉,还是——冷汗,从额头狂飙。

何飞看出些端倪,略略松下心。

陈瀚见田原许久不读下句,抬头愠然怒视田原。田原拭去额头脸上的冷汗后,再宣读,声音已颤不成语:“朕念太子年轻……经验尚浅,特、特、特准许两宫皇太后听政……军事大国、均由、均由两宫太后定夺……直至太子到弱冠之年……”

所有人都懵了(除了我),不是太子登基,太后不得涉政吗?怎么还让两宫太后听政,还要听到太子至弱冠之年(二十岁)?之前的传言是假的?但之前的传言是出自田原之口,怎么会是假的?

连田原也慌了,不可能,明明皇上不是这样写的,诏书后面的内容,怎么全变了?诏书封条完好,没有拆开过,见鬼了!见鬼了!

何飞忍不住勾起唇角,放下了整颗心。两宫太后听政,可如今,皇后已死,听政的依然贵妃,不管太子是否大婚,一切均无改变。

陈瀚懵了,父皇怎么会留下这样的诏书?不可能,一定是假的!他猛站起来,抢前一步夺过诏书,这笔迹又确是父皇的字,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公孙乘风与贺在天也懵了,相对无语。

坐累了,我抱着雪猫终于站了起来,“本宫没说错吧,皇后确是假传圣旨了!”

陈瀚把圣旨往地下一掷,“这是假的!”一把揪着田原的衣领,“你竟敢欺骗本宫,是不是你和她串通好的?”

“太子饶命!奴才没有说谎,奴才见皇上写时,确是这样的……奴才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了……”

陈瀚怒不可遏,抽出长剑,挥向田原的脑袋:“去死吧!”剑光一闪,田原的脑袋已分了家,在地下滚了几圈。

陈瀚已失了控,指着我喊道:“这是你的阴谋,对不对?你故意传出太子登基,太后不涉政这个诱,然后一步步地引我上当,就有借口杀了母后是不是?一切都是你的阴谋,对不对?”

我的心揪着揪着地痛,瀚儿,我的孩子,才十七岁,他还是个孩子啊!十七岁的年龄应该无忧无虑地,应该赖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如果在1世纪,十七岁的孩子还在学校念书,还在追星,还在讨论快男快女,还是青春无忌地笑闹……

而瀚儿,却已处在阴谋中的打滚,却已忍受亲人相残的至痛,瀚儿,他有过无忧无虑的时候吗?

我咬了咬唇,对不起,瀚儿,我的孩子,身在这个帝王家,你与我,都无法选择了。身为母亲,也许给你更多的残酷就是爱你!

我忍下所有的情感,只罩上一层冰冷的面具:“陈瀚,不管你信还是不信,事实就是如此。母妃再教你最后一堂课,万事,没有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就一切皆可为假!”他还小,还嫩,相信经过这一堂活生生的政治课,他会学会成熟。

我再一扫公孙乘风与贺在天,“皇上诏书已写得明明白白,不知两位是否想抗旨继续拿下本宫?”顿了顿,我问他们:“本宫一向待你们不薄,为何要与本宫为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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