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上元看着她道:“此话怎讲？”
绿渥轻轻摇头:“他确实想报仇，只是如今他中了五衰神咒不过几年好活，即便是他知晓你身怀元印，但为了大仇得报，也不会向外宣扬，更遑论这事本就是他自己安排的。如此一来，日后神君若是能成为至尊，为他报仇不是小事一桩？”
顿了顿，她又接着道:“玄门修行之中勾心斗角，阮浣冰若想成就地仙，哪里会有闲工夫去管神君师弟如何。且到时候神君若能将那师弟性命置之无关，即便是阮浣冰要为难要挟，那也是无计可施。”
钟上元想来也是有理。
但若是将伍子阳弃之不顾，却不是他可以做的出来的事，伍子阳打小同他一起长大，即便是他在玄英山受尽了白眼与冷落，伍子阳也不曾对他有任何改变。
见他犹豫，绿渥粲然笑道:“神君既不愿做那无情无义之人，那只能寄希望于你那师弟薄情寡义，将你忘于脑后。”
张了张嘴，钟上元始终说不出不会二字。
人心难测且异变，玄英山是个什么样子他清楚的很，要让伍子阳始终如一，他自己也不敢一口肯定。
“神君放心好了。若是你那师弟高瞻远瞩，即便不知其中内幕，但贯穿事情始末，不难发现其中蹊跷，自然会小心行事。那如若不是，又一味地不知变通，在玄英山怕是也呆不了多久了。”
绿渥说的是实情，钟上元也知此事多想无益，便问道:“姑娘此行可有收获？”
抿唇一笑，绿渥道:“还算小有所得，想来要不了多久，便可入得灵胎境中。”
钟上元不由定睛看向她，引得绿渥轻笑道:“神君不必如此，我之所得，乃是神女遗留的一面癸水元化旗的残留道机。”
钟上元知晓就算是还有所得，那也是与自己无关，绿渥不讲，那也是人之常情，故而也不再问。
两人又闲聊些绿渥一路过来的所见所闻，绿渥便告辞回自己居所了。
其实说起来，钟上元对绿渥心存感激，当日若非她救了自己一命，又将元印说与自己听，那自己如今当不会由此成就。
可这段时间以来，他也是知晓了元印之神妙，一来自然是舍不得这元印，而来，他也是担心绿渥将这事作为要挟自己的把柄。
及至方才，绿渥都只言说托庇于自己之下，而并没有立下心神誓言，这不得不让钟上元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他也知晓，如今自己虽有元印在身，但论起学识修为，自己仍旧是比她不过，也难怪她不肯立下誓言。
但他如今玄水连文与长山连文已然小成，元印一层变化参悟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且元印参造化之妙，所得定然要比绿渥修行来得多。
若是绿渥一直不肯立下心神誓言，那自己只能和她分道扬镳。
槐花巷安静，不知不觉春日已是过去小半。
许是羽真纯净，倒是颇得绿渥喜欢，这些日子倒是黏在绿渥身边，让小猴儿同玲儿常常笑他。绿渥倒是不以为意，许是同为妖族的缘故，他对羽真倒是比自己好上很多。
羽真原跟着玄宁真人，所传得的虽不是玄英山的道法，却也是正统的玄门心法，只是他性子单纯，玄宁真人去后他便无人指点，又没忘了玄宁真人的嘱托，虽是积蓄良久，却一直未曾突破境界。
如今得了绿渥指点，很快便突破到了灵胎境界，且他突破之时，自身燃起熊熊烈火，倒是让钟上元吓了一跳，为他担心。
绿渥说是羽真自身的妖火，只因为羽真厚积薄发，突破之时才显得这般声势浩大。
妖物修炼，虽说用不着同参，但却是与人大抵相仿。
寻常妖族，开启灵慧之后也是懵懵懂懂，往往要不断熬炼自家灵慧，锻炼自身元气。
等到了灵慧与常人无异时，便能化形。
钟上元一直觉得羽真虽说修行有两三百年，但性子未定，只能慢慢教导。这他有种为人父兄的感觉，生怕羽真出了什么事。
好在羽真不仅没出事，修为更是一日千里，厚积薄发。
今日恰是清明，外间淅淅沥沥下起小雨，连带着外面的商贩都少了许多。
博陵城中少有这样的宁静时刻，钟上元既不能大张旗鼓的祭祖，因此便打算随处走走。
他撑了把竹伞出门，一路行人不多，且个个都是行色匆匆。
等他到玉带桥下时，码头上已只有寥寥数艘小船停在那里。
钟上元见船上艄公聚在一起说话，开口问道：“可能租船么？”
那些艄公见钟上元穿着打扮，脸上纷纷堆起笑容，七嘴八舌问道：“公子要去哪里？”
钟上元道：“我想自己驾了船往澜江上走一遭。”
艄公听了这话，互相间看了一眼，顿时都没了什么兴致。
钟上元正奇怪时，其中一个艄公喊道：“公子，我这船租给您，二十两银子。”
他不禁哑然失笑，这些艄公竟是怕自己命丧澜江丢了船，没了吃饭的家伙。
见钟上元笑的无奈，那艄公面上也有些窘色，不过眼中仍是盼望的热切。
他示意那艄公把船开过来，上了船他一面将银子递给艄公，一面问道：“你们是怕我出事么？”
这话说的带上几分打趣，那艄公做成了买卖，心里正高兴，笑道：“哪里能，不过是今日是十五。以往澜江从博陵城到彤城这一段，十五总有逆流，时间虽短，但行路总是危险。”
钟上元很惊讶:“这很久了吗？”
艄公道:“几十年了，不过前些日子开始倒没有逆流了，只是还是小心谨慎的好。”
得了他提醒，钟上元道了谢，他一点足，神力自脚下透出，将小船驱动，往玉带河出城方向去了。
倒是把那几个艄公看得目瞪口呆。
玉带河两岸多是杨柳堆烟，一片浅绿深碧。
他一路行去，半路之时趁着四周无人，运使幻形之法将自己身形消去，出了博陵城又往前行了不过二三十里水路，便到了玉带河与澜江交界之处。
钟上元抬头看去，只见阴云低垂，澜江之上烟雨空濛，四周俱是荒草烟树，间或有三两只白鹭飞起，显出一片清旷凄迷的景象。
他又想起双亲同叔祖，心中不仅一阵感伤。虽他也知晓如此于修行大有不利，且这亦非是他心中所愿，但有些事情总得时间冲刷才能变得坦然。
行不了多久，他便觉着有些许不对。
虽说四下无人清净，但此时听去，便是澜江流水的声音都是离自己远去了。且鼻尖原本萦绕的丝丝水腥味也不知何时不见。
心中警惕，他将那自玄宁道君处得来的那个状似青玉狻猊的法宝攥在手中。
这段时日以来，他已是将太周天书和此物祭炼过了，此物名为平霄印，是一件极为刚猛的杀伐灵宝。
在钟上元看来，此物威能不输真宝，只不过是蕴养时间不久，没有真宝的真灵，用起来也就少了许多妙用。
将自身神力往其中渡送，只见得那平霄印亮起蒙蒙青光，一股无形之风扑向四周。一来钟上元想要以灵宝之能将这种情形打破，二来是想要印证自己心中猜测。
果然一霎时，四周景色又鲜活了起来。
可过不了多久，钟上元便觉着自己仿佛是行船离开了这方天地，四周一切与自己慢慢渐行渐远，自己又行入到了方才的境地之中。
他知晓自己是被人盯上了，且那人隐在暗处戏耍自己，当即喊道：“不知是哪位前辈当面？”
过了半晌也无人应他，钟上元心一横，他最厌恶这种戏耍他人看好戏的行为。
他将那平霄印举起，将一半神力渡送进去，只见刺眼亮光升起，一道璀璨青光自那青玉狻猊口中喷出，往空中一处打去。
只是那青光无声无息便消弭掉了，而后便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自云间落下。
那老头着一身八卦浮云袍，头上用一支木簪扎了一个混元髻，木簪之上还有三两片青翠叶子，再看他手中拿了一把雪白拂尘，下身却隐在一片云气之中。
钟上元正想用堪气之法瞧过去，那老道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哂道:“你不怕瞎了双眼就尽管看看。”
钟上元熄了心思，揖了一礼道：“不知前辈名讳，寻到晚辈可有要事？”
老头笑眯眯道:“我号松山，不过外出访友，却见你持有故人之物，特来一问。”
钟上元闻言心中大惊，这名为松山的老道，却是邪魔九道之中鼎鼎有名的地仙道君。
心思电转，钟上元沉静道：“我手持之物乃是玄宁祖师所传，祖师去的早，许多事情我等后辈皆是不知，竟不知松山前辈与祖师有旧。”
松山道君却不提这话，仍旧笑眯眯问道:“我看你法力流转，不似玄英山的路数，虽没有什么香火气息，看着却与神力有几分相似。”
钟上元听了这话，立时如坠冰窖，但他仍旧镇定，面不改色道:“祖师不喜玄英山风气，故而欲与玄英山决裂。这门功法，亦是祖师传下，至于来历，我这做晚辈的亦是不知。”
松山道君面上露出奇怪表情:“哦？如此说来，玄宁竟还有事瞒着我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