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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非花楼的山水(二)

赵氏看见三人过了月洞门,眼角便开着一朵水莲似的笑,月洞上方“缀红”两字乃是夫君邹渐的手笔,清新自然,虽然看不真切,但模模糊糊地映入眼帘,便有一分流水的安适。

三人回到亭子间,桌子早已收拾干净,暗沉沉的紫檀桌上添换了一壶新酒,邹福便将铁匣子重重地放在桌上。铁匣子锈迹斑斑,上面凹凸不平,看上去毫不起眼。邹渐却指着匣子道:

“钟儿,你过来看仔细了。”

看似凹凸不平的铁盖上,勒着一幅完整的秋山瘦水图,和希白楼的供奉图竟然是一模一样。匣子里会是什么?听师父刚才说,他是对着一口宝刀磕头。之前他可是从没听师父提起宝刀的事。抬头见赵氏坐在桌子那边,微笑着看着他,一时竟不知所措,这是从未曾有过的事。

“你有些紧张,当年我也一样,面对匣子里面的宝刀,谁都不能或失敬畏之心。”

邓钟也不知道自己是紧张还是慌乱。

邹渐并没有立即开启匣子,手重重的搭在上面,一种莫名的失落从他眼里往外渗漏着,仿佛刹那间失去了开启的勇气。终于苦笑道:

“夫人,它可把我害苦了。”

赵氏似乎早就料到这句话,宁静地道:“凡事都有正反两面,平静生活对我一个妇道人家来说是满足,对待男人,则意味着过去和死亡,江湖险恶四个字对一个习武人来说,是热血沸腾,将刀光剑影当作文章的起承转合,宽猛相济,大起大落,追求生命快乐,我也希望我的夫君就是这样的男人。古人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别人都觉得应该如此,你何不剑走偏锋,学人家‘壶中自有天地’。爷爷留下了话,那是祖训,遵循祖训,尽的是孝道,何况你守护的是一个秘密,你至今还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难道你不觉得要守住这等秘密,需要怎样的意志和毅力,百里挑一,也未必有你这一个。你看咱们院子里的树,它只管长大,从不考虑将来长成什么样,这就是充实。我倒是感激咱们的宝刀,是它促成了你我的姻缘。”

一番话不亚于一阵凉风,邹渐的手指痉挛了一下,便从匣子上移开右手,对着赵氏微微作揖,“刚才我失态了。夫人,有时候我也这么想,没有这东西做镇庄之物,说不定哪一天整座庄院轻飘飘地飞走了。”心境一开,举止便从容了,转头对邓钟道,“钟儿,从你太爷爷修建庄院至今,已经过去五十二年,五十二年来,我祖孙三代就守着这么一座庄院过日子,跑得最远不过前面这座镇甸,熟悉不过方圆十里的风物,你道为什么?因为要守着这口宝刀。我非花楼的人便是护刀的人。”一边说,一边打着手势。赵氏长舒了一口气。

解密就像是在风前剥开一只新鲜桔子,在看到黄橙橙的瓤前,你先闻到了浓烈的气息,而闻得到气息的人,才有可能直探秘密的本来面目。月色笼罩下的非花楼,像覆盖了一场深雪,邓钟闻到了只有刀锋里才有的寒气。

邹渐已是心驰神远,过了好一会才道:“然则刀子里的秘密,也许已经没有人能够解开它了。过了今晚,你还要象以前一样只把自己当作非花楼的主人,忘了楼里有这么一口宝刀忘了今晚我说的话。”

赵氏提醒道:“老爷,咱们酒也差不多了,你就给钟儿说说这最后一刀吧。”

邹渐不忘了望一眼江上明月,道:“我所有的本事都在这几招刀法上,四书五经,唐诗宋词,也帮不了你什么忙,江湖上的事,不过是道听途说,隔靴搔痒,总不比你亲历知道的真切。学武之道,唯在勤修两字,招式是肉,勤修得骨。钟儿,你在这儿几年了?”

突然听师父问起,邓钟颇感奇怪,想了想,道:“徒儿五岁那年被师父师母收养,至今过去一十三年,徒儿六岁习武,只是资质愚陋,让师父失望了。”

邹渐摇摇头。

“你九岁那年,我开始对你传授家传武学,你天生就是练武的料,三年下来,‘邹氏十八刀’已学会了大半,我自己用了五年;后一年,你又学会了两招。现在就剩下所谓的最后一刀,过去四年,师父为何没有传习于你?”

四年来,这个疑问一直纠缠在邓钟心中,“徒儿不敢妄自猜测。”

邹渐淡淡地道:“这世上,压根儿就没有所谓的最后一刀。”

“啊。”这是邓钟和赵氏两人都不可能想到的,两人像是面对谎言一样感到无可适从。一片寂静中,身边响起了邹福的一通咳嗽声。赵氏道:“老爷,你别吓我。”

邹渐道:“夫人,你还记得我父亲是如何死的?”

赵氏听他突然提起已故二十多年的公公,心里顿时产生了不祥的念头,茫然地道:“公公不是病死的吗?”

邹渐道:“那是给朋友们的交代。父亲是误入心魔,让刀给吞没了的。”接着招呼邓钟道:“钟儿,你记住了。你师公心存高远,志在江湖之远,却在少年时不慎弄伤了足少阴之脉,他用功虽勤,但数年过去却始终无法打通‘日月’、‘京门’两穴,内力终究有限,于是干脆在刀法上狠下功夫,成名的刀客如大侠方近月、巴山秦无言,海内鲜有敌手,论到内力,却也平常的很。这是一条险径,很少有人能过去,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你师公很久没有笑脸了。”

邹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月光在杯子里晃动,因道:“你师公很少喝酒,那天喝得酩酊大醉,迷迷糊糊说了一晚上的酒话。话里我听明白了,你太爷爷是护刀的人,自是明白要让别人不知刀在何处,首先就是刀不能在自己心里,他也因此闭口不提宝刀的秘密,一直到死。可是他的儿子却是念念不忘,刀是他梦的一部分。他竟然被这匣子里的宝刀击垮了。”

这句话意味深长,让宝刀击垮的人本身,就该是一个传奇,邓钟抬头看了一眼留在树上的几片叶子,叶子无声无息地挂着。邹渐也注意到了。

“钟儿,你师公甚至还不如那几片叶子,一阵风来,叶子还能自在地发声。他想发泄的话,只能在酒后的梦里头。他说痛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内心像潮水时时涌起的寂寞,他把寂寞当作对面的高手,他拼命地练刀,单论刀法,他自信已胜过你太爷爷,内心的满足让他终于驱走了寂寞,非花楼的朋友也渐渐地多了起来,但你师公从不与外人谈论武功,藏在心里,让他充实。如此过着安安稳稳的流水日子,终于有一天,也是今晚一样的月夜,他叫邹福向我打开了这只铁匣子,这也是他第二次见到宝刀,我看得出他很激动。如果当时我知道了后来的结局,我宁愿永不看这一口宝刀。邹福,还记得你当时说的话吗?你说‘祸也是福,福也是祸’。”

邹福甩着白胡子,漫不经心地道:“老头子不记得了。年纪大了,心里头挂不住了,能甩的都甩掉了。”

邹渐便接着刚才的话说道:“钟儿,当时我挥舞着宝刀,你师公站在这亭子间,看了一会,一句话没说,就往河边去了。那时谁也没有在意。他在梦里说,他在河边想了很久,最后的结论几乎令他崩溃,他胜不了家里面的宝刀。他想,也许有那么一招胜过宝刀,不是他找不到,而是他这辈子不存在这样的机缘,而这样的机缘恰是被希白楼的宝刀给生生扼杀的。他刹那间尝到了从未有过的失败。他说他想死,死了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寻找那一招,那一招便是刀法当中的最后一刀。”

他看了看赵氏,又看了看邓钟,自言自语地道:“我父亲给了这口刀无上的地位,他要破解的是宝刀驱使下的‘邹氏十八刀’,这一招真的存在吗?”

赵氏深情地道:“老爷,你要告诉钟儿什么呢?”

邹渐道:“钟儿,我为何跟你说那么远,许多事连你师母都没听说过,在你看到宝刀之前,这些家族的往事你必须了解。往事能给我们力量。我邹家世代结庐渭水边上,江湖上称之‘宝刀世家’,后院拂花楼上,藏着七口宝刀,每一口刀都历史久远,或者曾是名门大派呼风唤雨的镇派之宝,或者便是见证武林高手荣辱沉浮的随身用刀。可惜后来被一场无名大火烧毁了拂花楼,宝刀从此不知下落。”一声浩叹,往事终究难以释怀。

赵氏想了想,道:“老爷是为没见过这几口宝刀而叹息吧。”

邹渐道:“便是我父亲也没见过。”

赵氏柔和的眼光从邓钟身边的佩刀上拂过:“现在好了,得商老英雄玉成,终有了一口宝刀能拿得到人前,还你一个‘宝刀世家’的名号,这也是天意。”

邹渐摸着铁匣子道:“爷爷当年身为元朝皇帝的首席侍卫,凭着‘邹氏十八刀’杀退了一个张姓刺客,由此深得皇帝信任,所持之物正是这里头的宝刀。因此我想,这里面的宝刀或者便是我拂花楼上七口宝刀中的一口,后来因为卷入一场武林极大的恩怨中,才让爷爷金盆洗手,归隐江湖。我父亲知道的应该比我更多,他在醉酒后的第三个晚上就走了。他一走,等于在这铁匣子上添加了一把锁,让它彻底沦为秘密。”

邓钟不解地道:“师父让徒儿见识一下宝刀,就是要我了解秘密背后的秘密?”

邹渐沉默着。

邓钟道:“徒儿说句不该说的话,既然谁都不知道这个秘密,师父你守着它,还有什么意义。”

“师父会守着它。”邹渐突然站起,“今晚让你见识一下宝刀,那是因为你是我邹渐的徒弟,是我邹家的子孙。”竟是声色俱厉。

赵氏赶忙道:“孩子说话不知深浅,你慢慢教诲,你可别吓着他。钟儿,给你师父磕个头道个歉,你还不明白吗?从今天起,你也就是护刀人了,听到这番话的人只能是护刀人。你师父为何如此痛苦?因为他不知道是何等的秘密,秘密正在向何方伸展。现在不是谈论意义的时候,哪天这个秘密不再是秘密了,咱们才能明白其意义之所在。”

邓钟走到亭子外,便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师傅心里的苦,徒儿看在眼里,徒儿想有所分担,却无从着手。师父将我送进镖局,是让我离开非花楼,离开秘密越远,痛苦就越少。师父的这份用心,做徒弟的怎么不知道。徒弟只是想恳求师父,让我来解开这个秘密,越接近秘密,也许痛苦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无从着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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